陆遇迟低磁的嗓音染着酒气,调子低了又低。
背后,绚烂到几乎梦幻的烟火不断,接二连三直冲向云端,在空中爆炸出花团锦簇。栏杆正前方的碧江边,倏然涌现出很多欢呼雀跃的路人,纷纷举起手机,欢声笑语,记录这难得的盛大美景。
顶楼之上,她脸上不争气的炙热如期而至。
初庭沉默着低垂脑袋,轻轻咬了咬后槽牙。
两个人挨得太近了,近到初庭甚至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在胸膛一起一伏中默默地交汇。
下一步她便拉开安全距离,视线垂落到自己脚上这双黑色靴子的鞋尖,飘忽又游离,语气倒是笃定:“陆先生你喝醉了,而且,我没有骗过你。”
半晌沉默后,陆遇迟又一次喊她的名字:“初庭。”
“之前你答应过,说要送我你写的书法,这话还作数吗?”
初庭不假思索:“作数的。”
陆遇迟面对着她,衣摆鼓着夜风:“那你抬头看我。”
对方气声低微,怕她拒绝似的一再试探开口,闻言初庭不好再推脱下去,她抿唇半天,带动长睫微颤几秒,最终还是选择仰面。
四目相对一瞬间。
夜色藏不住焰火的光芒,明暗之间了无规律地更迭着,陆遇迟的脸一半沉在其中,漆黑瞳仁在最后一团绽放的绚丽烟花里,变得晶莹通透,正中间,恰好倒影出初庭明朗的剪影。
心脏被阵阵的风绞得如同一地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初庭动了动嘴唇,并没有吭声。
莫名其妙的复杂情绪油然而生,凝固起来,如鲠在喉堵塞在喉咙中间。
这风明显偏心,对待两人有差,反观陆遇迟,他的醉意没被寒风吹散半分,薄眼皮敛着浓密的睫毛,撩不开多余几分清明,沉吟须臾他笑了,又叫她伸出手。
初庭觉得奇怪。
让她写书法,她答应了。
让她抬头,她抬了。
让她伸手,现下也伸过去。
干燥的掌心朝上,手指微张,尽数摊开递到陆遇迟面前。
初庭歪开点头的角度,不解却神色认真,轻声发问道:“然后呢?”
“帮我写首诗吧。”
话音刚落,初庭紧绷的肩脊稍松,这下算松了口气,有标明的要求总好过想破脑袋纠结送什么合适的给他强,初庭点头:“陆先生想写什么?”
陆遇迟举起右手的食指,微曲起些许弧度,顿在空中零点几秒钟,然后贴到初庭掌心纵横的纹路上。
她刚才从卫生间出来洗了手,光甩了甩没用纸擦,这会儿手上的水渍未干全,表面零星覆盖一层浅薄的湿漉。
陆遇迟的指端却是灼人的,冰和热触碰的刹那,于掌心萌发出奇异的感觉。
初庭大脑在男人手指贴来的片刻,瞳孔地震。
自手心开始触电,一路迅速地游离到脊梁骨,脑海里空白一片,CPU都烧了。
她的脸“唰”得一下红了个透顶,甚至忘掉应该要把手臂缩回来。
活脱脱木头人做派,屏息凝神望向他。
陆遇迟略微拱起脊背,矮下几寸腰,左手轻握住她的手腕。
初庭扑闪着杏眼,视线之中看见面前这人散在额前,凌乱漆黑的短发,和平顺的睫毛下垂的弧度。
眸色自他脸上再度挪移。
这根无瑕美玉似的细长手指划着横竖撇捺,像一把锐利的刃,破得了世间最难解之物。方才她的心脏被风吹乱,如今他似救世主,一笔一划之中持剑劈开乱麻。
惹人心惊胆战。
他忽然又开口,头不见抬起。
“初庭,别抖。”
不知是说让她身体别抖还是心别抖,初庭接住陆遇迟在此间隙里抬起分给她的目光,听见他轻声解释。
“字都写不稳了。”
陆遇迟的指腹结了层薄茧,不明显,许是她提心吊胆注意力太过集中的缘故,将划过她柔软的手心皮肤的触感,一一放大,烙入脑中。
初庭的目光循着他所写笔画的轨迹,在最后一个字落笔后,幡然醒悟他方才同自己说的,不要骗人这话的意思。
陆遇迟一字一顿,在她掌心写的“金缕衣”三个字。
意有所指,是说姻缘签那件事。
正是她那枚无意求来的上上签四句诗的出处。
“就写这首诗吧。”他写完说。
初庭一瞬间的愣神立马烟消云散了,下意识收拢手掌,攥紧了,塞进外套衣兜里面。
她做贼心虚般扭过头,“嗯”了一声,假装咳嗽,清了清嗓子。
另一只手把被风吹散的一绺长发别到耳朵后,目光看着会所外碧江上的水波涟漪。
她刚才还斩钉截铁,义正言辞地和陆遇迟辩驳说她从不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