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盖住正堂的长窗,也在她脸上留下飘忽的斑驳。
给她送来衣服的人把她送到这儿便自顾自离开,守在殿外的穿团锦琢花罗裙的小丫鬟上前来迎接她:“姑娘在此地稍等等,长公主去后面临风居了,这几日小侯爷身子不太爽利,公主携了赤豆粥去瞧了。”
旁边面冷的姑姑斥责她:“给她说这么多做什么?”
小丫鬟脸色一红,道:“奴多嘴了。”
沈轻云低下头,不发一言,似没听到。
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一行人便浩浩汤汤地从西边而来,沈轻云抬眼去看。
为首的那位穿着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锦衫,长裙逶迤曳地,那人背挺得直,仪态万千。
小丫鬟拽着沈轻云的衣袖,小声对她说:“行跪礼。”
高堂广厦,朱楼雕栏,沈轻云心却越来越平静,她安安静静跪下去。
“哪位是莲尔家的小娘子?”
沈轻云撑起身子,目光投下地面,她看着地上铺着的印花方砖,应声:“小女沈轻云,沈祥独女,母亲是莲尔。”
“带她进来吧。”沈轻云听见长公主对旁边的嬷嬷说。
*
那天到最后沈轻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间屋子里出来的,只记得自己奉茶的时候指尖被莲花花口茶瓯烫到起了软泡。
她抬头看了长公主一次,是她在旁边站不住,她母亲打破满室寂静脆生生跪下,脸上挂着沈轻云从未见过的贱笑,“阿云与我生得破落,站久了怕污了您这金贵地方。”
坐在屋子中央的人“扑哧”一声笑出来,像是被这句话逗乐,她抬起广袖盖住红唇,“莲尔,你说这话怕是相悖,你在我这儿都站了三十余载了。”
莲尔面色萎黄,嘴唇嗫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公主正色后挥了挥衣袖,“罢了,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年岁还没敛寒长,下去吧下去吧,竹青你带她去后院玩。”
沈轻云腿已经麻木,听闻此话后恭敬行礼,便随着穿碧色衣裳的姑娘出去了。
后院相对雅致很多,少了些奢靡的华贵之气,花草树木更多,唤做“竹青”的小丫鬟将她引到存心亭便离开。
沈轻云拉住她,“姐姐去哪儿?”
旁边人面容冷淡,“莫胡乱称呼姐姐妹妹,叫我名字就好。”
“那竹青你去哪儿?”
“刚才忽地想起来长公主让我给王爷看着的小食还在膳房,小侯爷锦衣玉食,火候错了半分我也是要挨板子的。”
沈轻云听到这话后猝然松了手,声音柔柔:“那你快去吧,我便在这里等你来,不会乱走。”
竹青慌乱中提醒了句“可别乱跑”便匆匆离开。
要怎么说是最受宠爱的长公主,这处宅子风水好不说,它位于临安城的南边,衣锦街三街南的富安坊内,城中长乐渠恰好穿过坊内,向北流去。
沈轻云拇指与食指的肿水泡尚隐隐泛痛,她望着活水渠中的青碧春水,起了心思。
*
李风朝舞象之年,身形高挑秀雅,桀骜少年臣成日出游各地,谁知昨晚和镇国公家的沈公子去东街给沈家新妇买了盒环钗,回来时竟被路过马车溅起的水花溅了一袍。
他浑身湿漉漉地归家,在路上对着沈怀砚那张得意俊脸也啐不出什么脏字,谁知一入门就瞧到了母亲满脸沉黑的模样。
又是换衣又是沐浴的,今早还让人给他煮了赤豆粥。
笑话,他体格强健,哪就那么容易着风寒了。
李风朝待人走后便去了后院信步,曲水流觞的地儿,湖面清澈幽静如镜
——他就是这时候看到沈轻云的。
很久以后他向人们这样描述他的初见
——一场独属于他的处心积虑,也是他的一见倾心。
那姑娘提着裙摆从存心亭上踩着青石下来,穿着件娇粉色散花水雾百褶裙,配上翠烟衫,腰间缀着冰花穗子,裙带随着她轻盈的步子随风飘动,似有临风听叶动的心颤。
李风朝从小便见过不少小女娘,自家表姐也生得生动漂亮,只是他见她们很多次,连她们的面容可能都记不住,更别提衣饰了。
可他清楚地记得,那位姑娘右手腕上挂着串红绳,千结千意,那是纯阳的正红色丝线,系在嫩白的臂上,而中间扣着块飘绿的翡翠。
她把指尖放进潺潺溪水中,天光云影一齐徘徊在她脸庞之上,而那块通透翡翠与流水辉映,像金樽盛满着真诚的美酒,供清风饮用。
他确信那串红绳是月老的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