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大雨,初夏的庭院里碧色浓郁,枝叶被雨打得浑乱,滚着闷雷,燥热。
“也不知这雨今夜能不能停得了,若不停明日的宫宴可要折腾了。”红笺看一眼窗外。
她叹着气,手上的活却依旧麻利,热气滚一遍,薄如蝉翼的青丝衣裳很快就熨帖软和起来,烛光下光晕柔软。
明日的宫宴是新朝换代以来皇后娘娘初次宴客,不止闺阁女儿,各个世家根系都格外重视,暗有向新皇表忠心之意。
孟与青侧过身,撑手打了个哈欠:“不停也好,冲冲宫里头的血腥气。”
红笺吓得一个激灵忙打断她:“姑娘!”
她抱紧衣服左右四看,见只有烛火晕明,这才焦急道:“姑娘这话同奴婢说说倒算了,明日入宫可不敢乱说!”
孟与青顺势捂嘴:“好好好我错了。”
灯光下,她的笑意温和,目光清亮氤氲。
红笺欲言又止,放好了衣服,又上前去为她掖被角,低声道:“姑娘从小长在京都外,极少出门参宴。可京都里对姑娘的各色传言却从未断过,如今又赶上这改朝换代的节骨眼,更要慎言才是。”
孟与青知道她是为自己,安抚道:“我晓得的。”
红笺鼓鼓嘴:“姑娘总是这样……自从前些日子里从宫中回来,已经连着好几日睡不踏实了,眼看着下巴就尖了些,过几日还要去赏荷宴,身子这样弱可怎么能行。”
“不妨事,不过是去呆坐着。”孟与青朝她撇嘴,“药罐子都能过去歪上一日,我自然也能忍的。”
红笺一张小脸想绷绷不住,还是扑哧一声笑了。
孟与青老成地拍拍她的手。
她口中的药罐子指的是自己那位弱柳扶风,整日离不得金贵药物调养的嫡妹,孟倩华。
孟与青虽是当今太师孟国公的嫡长女,可如今的孟府夫人却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孟与青是难产子,出生时命悬一线,十多个郎中来瞧了都只能叹息摇头。
眼看着还不足月就要养不住,长宁郡主孟夫人心痛之极,甚至不顾自己产后身体受不住去了寺庙磕头求佛,寺外竟偶遇了一个神神叨叨的云游道人。
那道人替姑娘算了一命,说她命格诡谲,需得在观里避养至及笄才可归于尘世。
长宁郡主病急乱投医,不顾孟国公劝告,当真将小女儿送进了观里。
两人回家争吵一场后,长宁郡主心病郁郁,病体难安,不过两年便含泪撒手去世。
孟国公因此对这个女儿更是不喜,除开金银未断外,十多年都未曾去看顾一次。
但说来也奇,孟与青被送入观后,一身的病竟真的好了起来,平安地长大了。
直到及笄那年,孟国公忙于政事不甚上心,便只派了护卫接女出观,一路毫无遮掩行过了宫门长街。
红笺至今都清晰记得堆自己在一群仆从里,被带着去往孟府门外迎接那天。
已近冬末大雪簌飒,街道茶贩白气袅袅,年少时的孟与青并不活泛,更沉默许多。
她一身单薄的浅青色裙裾骑在马上,及腰长发未绾未簪随风轻动,姿容绝色。
深冬雪天里,昔日严谨安静的宫门长街一时竟哄闹如马道长巷,阁楼窗口的的脑袋乌泱泱,有喃喃追问的:“这是哪家的姑娘?竟如此——”
有一惊后甩袖鄙夷的:“观之衣裳粗陋,必是红粉烟花之地!我等读书人当一心圣贤,怎可受之皮肉蛊惑!”
更有狂妄轻浮的,上前欲拦:“姑娘可有婚配?我乃当朝礼部侍郎之次子,愿百金求娶姑娘为侧室!”
晋朝随民风开放,却也没有这样当众折辱人的,周围顿时吵吵嚷嚷起来,有人叫着千金求纳,有人痛斥世风日下,直到孟家亲卫军前来才终于压住了躁动。
“孟国公嫡女养病归家!谁敢放肆!”
孟国公之名顿时嗬得周围寂静一片,震惊目光中兵马肃肃后退,亲卫军单膝成跪,浑声朗道:“迎小郡主归家!”
“迎小郡主归家——”
红笺这才从呆怔中猛地抽回神,抖着声音上前行礼:“奴婢红笺,见姑娘安。”
孟与青那始终低着的、沉寂了一路的眼睛于是缓慢循声望来,她看着她,长睫鸦羽,灵得出尘。
不仅是红笺站在门边看呆了眼,当年整个京都更是轰动一时。
甚至有一位名声极广的烟柳诗人自阁楼观见孟女之资后,大笔一挥作了一首“美人赋”。
赋中那句“莫道无颜色,青黛胭脂冷”国破至今,仍广为传颂。
避世十余年,一经出世便冠绝京都,孟与青第一美人的名头瞬间传遍了晋朝上下。
可这样艳丽的名声对孟氏嫡女却并算不上好事,孟国公为人低调,并不喜女儿如此出头露面,更何况孟与青一出生起就离了父母,血缘之情堪称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