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落荒而逃,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再见。”
再见,是等着再次见面,还是再也不见了呢?
答案很快来临,江浅的造反将她在宫中最后的一席之地也蚕食殆尽。
有人提议赐死她。
月娘,她得死,必须要死,不死不能平怒。
纵便知道那些人只是迁怒于她,但我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准。”
一个字而已,却那样沉重。
宦官带着酒去了,我漫无目的地在宫里走着,没有想去的地方,没有想说的话,我慢慢走去皇后的寝宫,夫妻近二十载,这是皇后头一回不见我。
她说她病了,但我知道她不是病了,她只是不想见我。
我又回到自己的寝宫,一夜无眠。
三天后,归来的宦官提来了一个箱子。
打开,里面是一封信,一个香囊,还有被丝帕小心包裹成一团的东西,帕子上红梅点点,被鲜血染了大半。
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她的遗物。
我将丝帕打开。
是一朵沾血的桔梗花。
可是现在无论是京城还是和宜园,都已不再种植桔梗,况且现在也不是桔梗花开的季节。
我又打开香囊,啪唧沉闷一响,两块碎琥珀掉在桌上。
这是我当初送去江府的琥珀,里面应该嵌着一朵小小的桔梗花的,可现在,就像被剜了心,桔梗花不见了,只留下碎裂的琥珀。
我怔愣许久,急忙打开信封。
除去两句为他人求的恩准,她什么话都没留给我。
后来她的尸身被运了回来,她被降为庶人,连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我曾远远看一眼,安详的笑容绝不是升仙酒毒发的样子。
许多年后,太医院找到了答案。
答案就是那朵被小心包裹的桔梗花。
花吐症,一个传说中的病症,诱因是思念或执恋深厚却无法传达,这种病药石无医,唯一的解药要么与心悦之人心意相通,要么狠心斩断这份执念。
可无论哪一样,她都没能做到。
她死在了一片枯萎的花中,死在了毒药起效前,死在了自己的幻象里。
吐症吐出的所有花朵顷刻间就会化为尘土,唯有穷尽生命吐出的最后一朵,花期是吐出者原有的寿命。
我凝望着这朵桔梗,它依旧鲜艳,它已经陪伴我许多年,她本可以活到这么久的。
她的遗书里求了我两个恩典,一是求清言的自由身,可清言早在她死后就殉了主,我只能准许她的第二个请求。
她希望追封云嫔,将叶蓉记回云嫔名下。
我准了。
她说叶蓉喜欢骑马,京城太小,我便将叶蓉许配给永州的宁郡王,婚后的叶蓉很幸福,但偶然归京我让她去给月娘上柱香,她的脸上会浮现几分不情愿。
那份不情愿令我心里添了几分苦涩。
“她是你的母亲,不要恨她。”
我干巴巴地说,叶蓉低头应声是,不知是否真的听了进去。
再后来,我老了,偶然翻到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花吐症的详情,说,花吐症病者所吐之花,有传病之用。
我看了看那朵依旧艳丽的桔梗。
怆然。
那个朝我投花的小姑娘,那个我年少时想娶回家的月娘,被我亲手所杀,而我,自以为的深情,却并不是深情,否则,凭我时常接触这朵花,为何没有染上病?
我好像明白皇后目光里的心寒。
我裴正,是个绝情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