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仪那个孩子生得娇弱,即便是从前,已经有了双生子甚至其他几个孩子的玄凌也总是这样评价温仪帝姬。
这几个孩子里,也确实独独数温仪身子骨最弱。
当时陵容还忖度过,那孩子身子骨弱,大抵就是因着曹琴默身子本就不适合孕育了。
曹琴默出身凡凡,虽到底也比陵容家世好些,却也不过是祖上出了个修撰的小官,靠着这个官籍她入了选秀的门槛。但论起来她实在平凡既无什么才艺,更说不上姿色,不过是清秀罢了,但偏偏曹家人生来会算计,且总能算到骨子里去。
当时的曹琴默还远不是现如今这般心机深远,却也已经可见一星鳞爪。
她和冯若昭同期入宫,冯若昭家世好,自不必说,而曹琴默算了一圈,决意投在当时还只是华贵嫔的门下,倾尽家私送进慕容府,才终于得了慕容世兰的力保,将她留了牌子选入宫中,到这儿也只不过是可以说曹家和曹琴默敢赌敢为,却还不算多了不得。
让陵容深觉最了不得的,也大抵是皇帝皇后以至于太后都深觉诧异的,便是她竟然能有孕。
欢宜香。
绝了华妃的子嗣梦,也绝了原是宓秀宫里的冯若昭的子女命,就连丽贵嫔也大抵因此受累。
独独只有一个曹琴默,她是如何能怀上的?
陵容不知道,却觉得只怕曹琴默并非对欢宜香的事一无所知。
也是,华妃身侧过了多少太医名医,便是民间的医官,慕容世兰也曾借着慕容家的名义送进来诊过脉,到最后说出来的话却也是大差不差的“娘娘身子康健,只是早晚。”
可这早晚便是拖过了这么多年,华妃性子张扬不拘小节,自然发觉不出异样,但久居她身侧处处缜密周旋的曹琴默能不知道?即便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一丝一毫?
这世上的事总是瞒不过身边人的,况且身边人心眼快比星星还多。
只不过……所有人不说,她就更不会说。
曹琴默这个人从来如此。
更何况,只怕很早起,她便发觉华妃固然恩宠深厚,根深叶茂,却绝非是可以一直托付荫蔽的良木,华妃张扬过度,慕容家也早已是功高震主,又不知收敛——既如此,曹琴默那个性子的人又怎么会告诉华妃,多生这一事?只怕还要替皇帝皇后周全细节。
而温仪就是在这样一个多智近妖的母亲精心呵护下来到这个苦难的人世里来的,但即便是曹琴默算无遗策,却也终究算不到欢宜香也是到底伤了她的根基,也就让温仪生来艰难。
曹琴默确实珍爱这个孩子,将温仪视作自己至宝的曹琴默唯独只会对温仪的事失了方寸。
七月暑热蒸人,窗外的蝉都被热得不大乐意叫,廊檐下的水缸早已干了见底,露出青花的瓷纹。站在廊下,烟爽斋外的太医们也都热得汗流浃背,官袍都湿了泰半,却不敢多说个不字,连高声些都不可。只因为烟爽斋内皇帝皇后以及诸位嫔妃皆聚此处,从七夕宴会下来,便有宫女来报温仪帝姬又吐了奶,这一次又格外严重些,药都灌不进去。
曹琴默闻言便匆匆跑了来,顾不上自己的绫罗环佩,叮咚作响,也顾不上身后的皇帝皇后等人,便自顾自抱起了孩子。
暑热之下,大人们尚且受不了,何况一个孩子。那小小的一个孩子弱的仿佛是只没长成的小猫崽儿,连哭都是呜咽在嗓子里,细细的汗滚在额角,打湿才长起来的细细的软发。那模样,即便是旁人瞧着那孩子,也让人心疼不已。
烟爽斋里滚着风轮,冰块儿也化了小块儿,风卷着冰,丝丝缕缕的凉气冲破暑热,给四方的屋内降了温度,却降不下曹琴默心头的火气。
陵容、甄嬛等低位嫔妃皆坐在下处,皇后皇帝还有华妃正坐在上座,皇帝接过来曹琴默怀中的娇弱的温仪,用让宫女拿来了药汁,青年人严肃着神情,执起茶匙舀了一勺药汁儿要给温仪喝下,温仪呜咽哭啼,却死死瘪着小嘴不肯张嘴,急得身旁曹琴默已然是坐不住又要接过来。
玄凌见曹琴默爱女如斯,一时间心头也急。
温仪体弱多病,打小如此,本怀疑活不大,现如今也长到了两岁多的样子,本以为能好一些,怎知又突发了吐奶症状,且这一次更急更凶,连药都喂不下。温仪是他的幼女,他自然疼爱更多,此时这般情形,身为人父,他不禁冷了神色。
“太医呢?”
太医原本就侯在堂外,闻声赶紧急急进来跪倒在地,匍匐口呼:“微臣在,皇,皇上……”
玄凌却没有心思听他废话,直接冷声斥问:“医了几日,如何帝姬吐奶更厉害了?”
太医早已吓得冷汗涟涟,一时暑热都不顾上,身上冷浸下来,立时颤抖回道:“回皇上,微臣……微臣也实在是不知。照理来说婴儿吐奶大多发生在出生一两月间,因幽门细窄所致。如今帝姬已满周岁……”他使劲拿袖子擦拭额上汗水,一时间又连连叩首,脑袋磕得砰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