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这个,只当她的轻描淡写是体人意,“都说由奢入俭难,而今你不再当女使的差使,养尊处优惯了,必不如从前经得起磋磨,自己合该更留神些。”
官家一本正经地温着她一双手,倒叫千扬不好说什么,力气上有比不过他,只好伸直双臂,僵硬地站在地心儿。
官家翻来覆去捉着她的手掌心,见她沉默,还以为是感动呢,便扬起头来大度地说:“你是朕的宠妃,朕体贴你是应当的,你不用太过介怀,日子长了,你就会知道朕的为人了,朕还有许多旁的可取之处。”
......千扬忽然觉得官家他不止像大黄狗,他还像只开屏的孔雀。
她隐忍不作声,官家顿了顿,又道:“当然,你若感念朕,觉得过意不去,大可以为朕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朕瞧你的针线活就很不错,譬如那日绣的扇袋,图样也十分得体......”
瞧瞧,真是不一样。先帝对人好起来,是润物细无声的,而这位官家呢,且不论他初衷如何,他的“体贴”,却是大刀阔斧的,得意洋洋地捧到你眼底下,摇着尾巴邀功请赏。
千扬定定瞧着官家神采奕奕的面孔,心里头一声叹息。
周希夷......周熙怡。
昙花一现的暗昧相似,终究骗不了自己太长久。她该醒醒神儿了,这么着下去,对自己也没好处。
官家终于不笑了,盯着她的眼神变得疑虑重重,“朕说了这么多,你究竟听进去没有?”
不就是要她做个扇袋吗?千扬垂头应说行吧,“只是冬日里天光短,一日中没多少功夫能做针线,官家若急着要,怕是不能够。”
官家没计较她的敷衍,郑重道:“朕不着急,朕可以等。”
千扬勉强一勾唇角,算是回应。
相对沉默片刻,官家忽然上手来捏她的脸颊,“张千扬,朕发觉,你对朕全没有敬畏之心,你说说看,这是什么缘故?”
一边说,一边将那莹润的腮帮子,里外里挤压出各样式的形状,越折腾越起劲。
这个人!千扬脸上疼,心下骇,怎么还带这样的啊?幼稚起来,真是没边没沿儿。
好在官家要腾出手来玩弄她的脸颊,终于叫她觑着机会抽开手掌,往后退两步站定,揉着脸冲他皱眉头,“您这是什么癖好呢?不是答应给您做扇袋了吗,您又是撒的哪门子气?”
“你看看,朕没说错。”官家终于不闹了,袖着双手,倾身凑近她,喃喃道:“你就是对朕没有什么敬畏心,因为你从前在先帝跟前见过朕少年时的样子,是不是?”
自然没有得到答案,官家探究的目光寸寸向上移,“可朕怎么没有见过你呢......这几日朕想了又想,往年朕往勤政殿去得这样勤,先帝跟前儿几个内侍女使,而今朕仍依稀能忆起他们的形貌——可唯独你,朕没有一点印象。连同潘居良,他从前一向同朕一道上勤政殿的,朕聆听先帝圣训的时候,他没旁的事做,就同满殿的内侍混在一道,可即便如此,连他也不记得你这号人。”
千扬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她有什么可慌的?这宫里头,从太后,到官家,每一个人都该觉得理亏,却不该是她。
“官家想说什么?说我的身份不明不白吗?”她冷嘲,“官家若有困惑,不当来问我,应当去问太后娘娘。毕竟当年下懿旨指婚的是她老人家,您要对我有疑虑,也该去向她讨答案才对。”
官家却只摇头,“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想说......张才人,你能不能同朕说说,你究竟记得些什么事儿?”他显得有些懊丧,“谁没有过年少荒唐的时候?朕那会儿不识得你,可你却记得朕,这不公平,朕感觉很冤枉——你不如说出来,朕也好同你分说分说。”
原来他在乎的是这个?千扬发觉自己占据了上风,自然不会轻易松口,“年岁久远,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这得慢慢想。或许心情好了,舒心顺意了,便能多想起来些,到时候,我再告诉官家知道。”
哟呵!官家闻言愣了瞬神,然后一声轻哼,“越发狡猾了,是不是瞧朕拿你没法子?”
千扬温驯地说官家这是哪里话,“您是天下之主,手段雷霆万钧......”她用惯常的语气同官家绕闲篇,却见他的眼神越来越诡异,从头到尾笼罩着她,像是在打量什么囊中之物。她警惕地顿住话头,“您又要干什么?”
“你不愿意说,朕还有一个法子,好叫你对朕扭转印象,免得你再觉得朕还是当年那个不知事的少年人。”说着,拿眼神飘飘忽忽地往她身上点,这里一下那里一下,最后又含着暧昧不明的笑意,绕回她脸上,“头两回,朕瞧着你也是乐意的,那便好了,往后朕常来。一回不够就再来一回,再不够再来,时候长了,朕总能让你端正态度,清醒意识到朕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站起身,逼得千扬终于服气了,连连后退,一面示意他去看近旁高案上的西洋钟,“您看看时辰,还没用膳呢,您别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