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黄六月,暑热难消。天高日远,林荒木焦,极目尽皆无。
一辆囚车踏碎黄土,印下两条扭曲长辫,追风逐电般朝近处一片翠绿驶去。
驾马的是个瘦条男人,戴顶发白官帽勉强遮住一脸菜色,厚唇努动,半晌儿呲出口浓痰,跟着卷进马车扬起的尘雾里。
这番动静之猥琐响亮,把身后那稍年轻点儿、抱着剑柄打盹的胖解差逗醒,迷迷糊糊嘟囔句:“大哥,咱们还没到啊……”
“快了快了,急什么!少不了你的好处!”那驾马的甫一出声,破铜锣嗓子竟比快马嘶鸣更显粗陋,实打实的难听上头。
一道道马鞭挥斥而下,囚车终于迈入罕无人迹之地。
有了成木蔽日,胖解差于是揉揉眼,不徐不慢攀下马车。仔细一看,这片林子成色竟削显暗淡,蓝不蓝,绿不绿的,有点像官老爷常穿的那抹贵色。
属实是新奇!
“大哥,咱们没走错地儿吧?感觉这地儿不太安全呀!”
“走错个屁!”驾马的瘦解差把马鞭随手一挥,跳下马,脸上菜色换新颜,不知想到些什么好买卖,一口黄牙露半截,眼神滑溜溜地盯着囚车里昏睡的美人儿,“咳咳……把她叫醒!这种……事,须得让她亲眼见识见识,毕生难忘哟……”
胖解差心领神会,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打开囚门,蹲下身匍匐进去,跟条没长腿的鼻涕虫似的,越挪越近,一双胖手便朝着美人的葇荑探去。
倏而,沉睡美人醒目一瞪,被盘枷束缚的手掌攥住贼手,白皙手背爆出虬扎青筋,竟是硬生生将胖解差的手腕捏出一声脆响!
“啊——啊——!!”胖解差发出尖锐杀猪叫,捂着手腕倒在顾婉照身旁,又变成条被人踩着玩的鼻涕虫。
不是……不是说这女人脆弱得像个鸡蛋吗!这分明是块硬石头!
胖解差一声抱怨咽下肚,蹬腿直腰,生生被掐晕了过去。
顾婉照放开这双贼手,头疼欲裂,数次凝神,终是回想起自己此前一番遭遇。
她在现代是名入行多年的职业熬糖师,偶不经意在制糖途中被热汽喷伤,再一睁眼,便是双手被缚,随着这架囚车一同晃荡。
而原身经历更是惨淡,为躲避当今糖业大亨曹国茂毒手,她佯装羸弱隐居僻野,仍逃不过一手算计,锒铛入狱千里流放,以至暴死中途,含恨而逝。
至于这两个登徒子身份,顾婉照自是心中有数:无非是曹国茂想让她死得万人指摘,身败名裂。
毕竟古代女儿,贞洁为重。
“你、你!”瘦解差见自家小弟遭了暗算,活大胖翘辫子,当即就跟只蚂蚱似的跳上囚车,要给不识好歹的顾婉照教训,“泼妇!我呸!本官爷爷今儿个就把你给办了!看你还敢逞能!”
盘枷中的顾婉照嗤笑一声,满脸不以为意:自己从小学艺,熬了二十年糖,浑身力气无处发泄,两百斤彪头大汉尚且不在话下,纵使一朝退变成手无缚鸡的弱女子……还怕得了眼前这俩风吹屁股尿裤兜的细条虫?
“要不想费了身子,请便。”顾婉照还怪“贴心”,一把将那晕厥的胖子踹到一旁,留着些空路让那不识货的来讨教。
瘦解差亏心事干得多,头一回见着这么不听话的,气血纷然上涌,半蹲静气,怒目圆睁,怕是要使些糊弄人的花拳绣腿——这些人,顾婉照见得也多,当年师傅凭借一手古法熬糖名震一方,不知惹来多少张猩红嫉妒的眼惦记。
只不过……全让初出茅庐的顾婉照给挑了去。
顾婉照在盘枷内转了转腕骨,双手抱拳,欲作抵御之姿。
看得那瘦解差差点儿破了功:不过也只是个弱柳扶风的蠢女人!
盘枷束缚双手,灵活手指尚且留有一用——攥成拳,难不成想打西北风啊?!
瘦解差一击力掌袭来,原本朝顾婉照额中的方向陡然向下转攻喉咙,当真是袭着毁人软肋的恶贯而去:“哈哈,弱妇,食你爷爷的招儿!”
原以为阴计见效,瘦解差不禁笑出眼夹褶子的苦相。
只是,他哪里能料想,“反派死于话多”的万能真理——
顾婉照一句叽叽歪歪的罗里吧嗦都没有听进去,早在瘦解差施展掌击萎风的前头儿,她长腿一扫,目标直指登徒子因半蹲而外露的□□——
“啊!!——”
堪比杀鸡取卵的嘶吼声响了一瞬,瘦解差也哐当一下,跟胖鼻涕虫做了梦里兄弟。
顾婉照歇了几口气,从瘦解差兜里摸出钥匙,解了盘枷,跳下囚车,来到乖巧吃草的马儿跟头。
“小马,”顾婉照摸了摸嘶哼嘶哼的马儿,“跟不跟本姑娘走?”
马儿依旧嘶哼嘶哼,不过马头轻轻贴着顾婉照的手臂。顾婉照笑了声“乖”,横跨上马。
马头高昂,噫吁起驾,转瞬,顾婉照便消失进紫林当中。
一人一马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