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漪被法警训了足足一个小时,好在法警知道她是受害者,在庭上控制不住情绪情有可原,所以并没有对她采取别的处罚措施,训完就放她离开了。
她从拘留室出来的时候,审判庭的门开着,显然审判已经结束了。她顿足望了片刻,径直往外走去。
手机静了音放在衣兜里,梁广屏应该已经发消息告诉她判决结果了,可她根本不敢去看。
她不能想象,假如傅惟寻被判有罪,假如他要坐牢,自己会怎样。这件事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受不了。
她从那排迎春花前经过,沿着法院门口的马路缓缓走着。身边车水马龙,人声车声夹杂在一起,抬头一望,横平竖直的街道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尽管是春天,但气温并不高,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米色的风衣,一阵凉风吹来,寒意缓缓浸入体内,她裹了裹衣服,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忽然被脚底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停住脚步一看,才发现自己的鞋带散了。
她盯着那根鞋带看了半晌。系鞋带这件事,其实非常简单,季妈妈就会好几种系法,两只手一勾一拉,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就出现了。可季清漪就是死活学不会。
小时候她跟着季妈妈学,每次都以把自己的指头绕进死结告终,在经历了数十次失败之后,她放弃了,从此以后再也不穿那些有鞋带的鞋子。
后来跟傅惟寻谈恋爱,有一次傅惟寻送了她一双很漂亮的系带凉鞋。童年的阴影还在,她起初是拒绝的,但那双鞋实在太漂亮了,而且跟她最喜欢的那条裙子非常搭,于是她纠结许久之后,还是把小时候没学会的东西又捡了起来。
事实证明,哪怕是系鞋带这种小事,也是需要天赋的。
那天她揪着鞋带绕来绕去,却始终没能系出一个像样的蝴蝶结来,最后甚至又把指头给绕进了死结里,气得差点没哭出来。
旁边的傅惟寻别过头,肩膀隐秘地抖了几下。季清漪知道他在笑,一时恼羞成怒,丢下鞋子,跳起来打他。傅惟寻笑着捉住她的手,温柔地、耐心地教她把散乱的鞋带系成最漂亮的样子。
那之后,她虽然仍旧绕不出蝴蝶结来,但好歹能系成活扣了,就是时不时会散开。
就如此时一般。
她正要弯腰把鞋带重新系上,忽然有人从身后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身,双手挑起鞋带,迅速系了个蝴蝶结。那手十指修长,骨节匀称,手型也非常好看。
季清漪愣愣地望着那双手,又望了望那个漂亮的蝴蝶结,最后目光落在了半蹲着的男人身上。
此时已是正午,春日暖阳透过行道树枝叶的罅隙洒到男人身上。他们明明已经许久不见,但那眉眼身形依旧清晰地刻在她的脑子里,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就好像他们还停留在四年前的那一天,他蹲下身,为她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哄着她学那件她以为永远都学不会的事。
就好像之后的所有伤害、离别、纠结和担惊受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就会散去,了无踪迹。
但她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仍旧深爱着对方,可又确确实实早就分手了。
她站在陌生的大街上,心底忽然升起一阵委屈。
不是因为遭受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而是被宠爱和纵容惯了的人才会有的情绪。在别人面前,她可以独立可以坚强可以果断,可以拥有有任何成年女性该有的品性;可是在那个人面前,她只是一个骄纵的小女孩,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因为她知道,自己再无理的要求都会得到满足。
鞋带早已系好了,但傅惟寻一直没有站起身,就那样蹲在她脚边。
他个子高,蹲着也没比她矮多少。从季清漪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晰地看到他的侧脸,他清瘦了些,这是理所当然的,谁在看守所呆了半年还能容光焕发?
季清漪盯着他看了几秒,心里漫上一阵尖锐的疼痛,眼睛也被雾气弥漫,她咬着牙,终究还是没忍住叫了声:“傅惟寻。”
傅惟寻仍旧蹲着,但低低地答了一声:“嗯。”
过了片刻,可能又觉得这样显得太敷衍,加了一句:“我在。”
这两个字让季清漪眼中的雾气瞬间凝结成了水珠,顺着眼角扑簌簌地往下掉。她沙哑着嗓子,带着点恨意,又带着点委屈,说道:“你是个混蛋。”
然而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恨意就随之消散了,只剩下委屈。
傅惟寻轻声说:“我知道。”
他终于站起身,用那双帮她系过鞋带的大手轻轻握住她柔软的小手,珠串般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两人交叠的指间,季清漪的肩膀颤抖着,她说了句什么,因为声音太过哽咽,只能听到模糊的字音,但傅惟寻听懂了。
她说:“可我还是爱你。”
傅惟寻猛地将她拽入怀中,紧紧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