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常说,人只要能抗过冬天,就能再多活一年。
但是他却死了,死在了那个春天,死在了他心心念念的人面前。
温热的血液从口中涌出,饮下的毒酒早已发挥了作用。在内脏剧烈的疼痛过后,秦终只感觉自己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也许是撞到脑子了吧,毕竟刚才几乎是直挺挺地摔倒在地的。
他耳边乱糟糟的,没有办法去辨认周遭正在发生什么。一片片素色的衣摆在自己眼前慌乱地晃动,尖叫声变得不再突兀。秦终想叫他们安静一下,只是试图开口却换来的是内里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压抑过后的连续不断的咳嗽。血沫子随着颤动溅到了他的脸颊和下巴上。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是这副模样,脑子里的什么恩怨情仇,什么仁义礼智在此时统统都消失掉了。支配身体的只有那种闷在躯体里的钝痛感。他甚至不能喊出来以缓解情感上的难受。秦终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阴诡地狱,否则世间怎会有如此酷刑。只有手边的酒盏传递过来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在那被“赐死”的现场。
而且是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才明白过来的赐死。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抹红色在敞开的大门那跳动。
【怕不是幻觉。】虽然这么想,但是他内心此刻无比渴望听到一个能让他确定的声音。
“秦终!”女孩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快穿过慌乱的人群,朝他奔来。弥留之际,秦终看着眼前唯一的色彩,脑海里蹦出了两个毫不相关的念头。
【红色真衬她啊。】
【吓到她了吧。】
眼前的景象模糊,不知从哪飘过来的一片花瓣被风儿吹拂着,翻滚着落在了他的眼上。鲜血粘住了花瓣也挡住了他们最后的对视。
“......别走。”
人离世的时候,最后失去的是听觉。就婉婉这一句话,真是给他带来了很多烦恼。
秦先生的尸体被埋在了东郊城外的一片地里。他本来不该在那,那个赐死他的狗皇帝下令是直接扔出去喂野狗的。好在一位曾经受秦先生恩惠的人偷偷去乱葬岗把尸体给带走了。
现在想来,秦先生一生正直无私,谁能料到最后是这样的下场。
何恩跪在先生墓前,看着面前的杂乱的土堆和有些破烂的木牌,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
这是他能在这荒郊野岭找到的最好的一块像样点的木头。但是不能刻字,怕被人发现这是先生的墓。
少年拢了拢身上破旧单薄的衣物,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是城外还是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他用木棍拨弄着眼前燃烧的纸钱,自言自语着。
“虽说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但也好过将尸身喂了那些野狗......我知道先生不在意这些东西,只是人嘛,能留最后一丝尊严和体面是最好不过了。”
何恩看着那一缕缕青烟像是载着先生的魂魄一般,随着风,卷着尘,飘上了天。就像当初先生将他从炼狱中救出那样。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恍惚间好像看见了烟雾卷成了一个人形。但是再一闭眼,风就将什么都吹散掉了。
【也算是个兆头吧。】他扔下手中的木棍,跪坐端正,双手合十。
虽然表现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但是何恩嘴里却没说什么在天之灵这类的话。他自己不信什么鬼神,这种穷苦人家的孩子连吃饱饭都是问题。那些捧在手心里的金银,塞满嘴巴可以果腹的吃食和能抗寒的衣物才是他真真信的东西。
还记得自己刚被先生救下不久,平日里陪着先生看看书,听他讲讲学。
直到有一次先生的未婚妻来了,他坐在一旁侍奉着茶水,偶然间听到了小姐谈起了鬼神之说。先生之前不曾和他讲过这些,周小姐的一句话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那一次的秦先生和他们谈到世间有鬼神的时候,他和身旁的周小姐都被惊住了。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张着茫然地看着眼前刚刚还在讲着人定胜天的男人。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秦先生却像是没发觉什么不对一样,开始非常认真地讲解自己的看法。终于这场演说被周小姐缓过神后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了。她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了以往的端庄。发间的步摇不在约束着女子的行为,灵动地摇晃着,看着喜人。
何恩自然是不敢当着恩人的面前像周小姐那般笑他的,只是有一瞬间还是觉得很神奇。真真地觉着秦先生说出这种话,就像是被人夺了舍一样。
他还记得当时周小姐眼泪都笑出来了,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调侃他:“难道先生不喜现在的礼仪约束是因为这些都是人制定的?那倒是我们一直弄错了,先生不应该在这做什么太傅,他们应该把您请到司天台,去当那钦天监。”
秦先生倒是被这句话戳中了点一般,竟然开始扶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何恩看到先生认真的表情,只能默默地低下头,用手捂着嘴,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