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发出兴奋的怪叫，欢呼，奔跑，跳跃。带着诡异的面具，穿着奇形怪状的衣物，像是一场别开生面的cosplay。
哥哥柏杨扯着妹妹快步疾走，他很紧张，霓虹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线条坚硬的脸庞肌肉紧绷，柏荼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异常突出的咬肌，看来他正紧紧咬着后槽牙。
两人尽力躲闪人群，可在街上游荡的人实在太多，总是不时撞上，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个京剧武生扮相的壮汉大喊一声。
呔！
只见他头戴黑素罗帽，身穿青箭衣，腰挂绿鲨鱼皮宝剑，绦子大带，足蹬薄底快靴。脸上涂满油彩，像一张京剧脸谱。
柏荼心有余悸地回头看那脸谱，他仍旧站在原处，始终远远看着她。
柏荼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有某样东西正在流失，是什么呢？属于自己又不止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许等她发现的时候，利刃早已改认了主人。
“今晚是驼灵教派的放纵日，我们要走快点了。”终于走到旧货交易市场出口，柏杨放开妹妹的胳膊，“跟紧我。”
驼灵教派是人类信徒最多的现存教派，主张生命总能自己找到出路。教派成员没有教规约束，野蛮生长，追求顺其自然，及时行乐。他们信奉的对象没有实体，传言其吞噬恐惧，释放希望，被信徒尊称为咤空原神。
咤空原□□号在公历年的地球并没有出现过，看来是联合帝国以后，普通人类为了与压迫抗争，缓解精神压力而新创造的神明。
驼灵教派为了感谢咤空原神的眷顾，把每年四月的第四周周六晚上定为咤空原神的生辰，人类齐聚一堂为神明庆祝生辰。这一天被信徒成为放纵日，而人工智能则称其为狂欢末日。
放纵日主打的就是混乱失序，闲人退避。所以当天，普通民众和机器人都会退避三舍。只要教派信徒在规定的区域活动，比如旧物交易市场，AI将不与任何干涉。
晚上八点，17号旧物交易市场灯火通明，人满为患，与以往不同的是，街道店铺紧闭，人群中不见机器人的身影，这里彻底成为了人类的天堂。
哥哥在厨房准备晚餐，柏荼站在客厅的窗户边俯视小区院墙外的窄马路。没有路灯，路面黑漆漆的，偶尔路过的无人驾驶汽车无声无息，只有车周围的蓝色灯带标示着它们的存在。
“别看了，过来吃饭。”柏杨招呼妹妹。
晚餐很丰盛，一道冬瓜牛肉丸汤，一道醋溜绿豆芽，再配上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柏荼的口腔和胃部还残留着红色药水的臭味，饥饿却没有胃口，用餐的速度很慢。
“在想什么？”柏杨看出妹妹心不在焉，随口问道。
“放纵日，他们会做什么？”柏荼咀嚼着新鲜脆弹的牛肉丸，久违的肉味并没有令她愉悦，“过度饮酒、吸毒、赌博、暴力、□□、贪婪，充满攻击性？”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们的确会不考虑后果和风险，只是想放纵欲望。”哥哥柏杨放下筷子，考上椅背，双手搭在餐桌上，“而释放欲望的结果是死亡，明天一早，人工智能军队会进驻聚集场所，清理尸体，逮捕罪犯，当然等待罪犯的审判也是死亡。”
“他们为什么？”柏荼疑问，她对死亡充满敬畏，无法理解作死的人。
柏杨坦然道：“驼灵教派虽然信奉的是吞噬恐惧，释放希望的咤空原神，但是很多信徒认为人间本没有希望，相比较而言，死去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这是大部分□□的标志。”柏荼反驳。
“什么是□□？”柏杨反问，却不等妹妹回答继续说，“□□，所谓的异端邪说是独立于正统信仰和主流学说的东西。当主流信仰变成机器人们宣传的人类是畜生，是蚂蚁，是蟑螂的时候，主张无所畏惧，及时行乐，当生当死的教派还算是□□吗？”
柏荼只感觉到悲哀，她无法理解当今社会人类的绝望，她对生活的态度继承了公历年的思想，向往自由，相信积极奋斗的文明社会。几起算不上疼痛的教训无法磨灭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脑海中再次浮现那道京剧武生的身影，明早，他也会躺在某个角落，穿肠破肚，浑身血污吗？
此刻，京剧武生正坐在高台上，他交叠着双腿，看着脚下欢闹的人群，从虚空掏出一件晶莹的丝状制品抛至半空，默念咒语，17号旧货交易市场缓缓披上一层轻纱。
闭上眼，斗转星移。
一切都显得荒凉和沉寂，地上铺满了死尸和重伤者，他们的身体扭曲着，表情痛苦。有些人的身体已经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有些则被剑刃或箭矢划破了喉咙或肚子。腐烂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天空阴沉沉的，没有阳光透进来。鸟儿不再啁啾，取而代之的是无人机等飞行器的嗡鸣声。地上的血肉已经被踩成了一片淤泥，甚至连雨水都无法流走。
他咧开嘴无声大笑，脸上的油彩胡乱堆叠，早已在大雨和泪水中失去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