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红绸,自苏慕容卧房一路铺到太师府外,苏慕容手持却扇,遮挡了容颜,而后便搭了那喜嬷嬷的手,跟着她一道垮了门槛,过了台阶,一路行至太师府正门,朝着一路送出来的苏青延、林氏,以及诸多兄弟姐妹,苏慕容微微福身行了拜别礼。
待上了这十六人抬的轿子,苏慕容目光所及之处,最为显眼的便是那一道被放在喜轿座椅正中的书信。
轿外,赵呈祥压低了的声音透过大红帘子传进来:“信乃是今儿个一早,昭仁太后亲笔所写,娘娘这一路不妨多看上几遍,好歹……先想个应对的法子出来。”
果然……
苏慕容眼皮微跳,这圣上身边儿新上任的总管太监在进门时,眼底的那抹慌张不是她看错了的——
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先前昭仁太后也曾说过,这几日要她安心备嫁……到底是什么事,在这等大日子里,能让身为太监总管的赵呈祥露出慌张惶恐的模样,又能让喻氏连她明日一早奉茶都来不及,而将信放在她的喜轿里?
苏慕容自见着赵呈祥之后便一直提着的心,这会儿彻底悬了起来。
待苏慕容坐稳,随着一声起轿,这顶十八人抬的轿子便被人平稳地抬起,而后朝着既定的路线行去。
苏慕容将手里捧着的东西暂且放下,而后拆了信纸出来,纸上所言,不过寥寥两句,却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苏慕容大脑一片空白:
今日丑时过半,圣上于无极宫中毒发,身周震颤,口鼻溢血而亡。
——这怎么可能?
苏慕容久久无言,一时间,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今日,不该是她大喜的日子么?如今怎么就……突然就从喜事,变成了这等……
苏慕容强压着自己镇定下来,只是她的手依旧控制不住的在抖。
半晌,苏慕容无声捂住脸,也不知是在讥嘲自己,还是在讥嘲别的什么:“看,这就是命啊……”
命里注定,她哪怕是死,都得嫁到皇家。
命里注定,她这一辈子,注定什么都不能得偿所愿。
命里注定……她生来就是个祭品。
无论最后这江山到底是落在谁手里,她到底,都是被人推出来的、为这天下、为这江山殉葬的祭品。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了左右自己人生的权利。
然而到底,日子还是得过,先帝留下的、卫信留下的这么一个烂摊子,缝缝补补依旧得是这么过下去——她苏慕容,她苏氏一族能有什么退路?
从一开始,她便被绑在了这艘船上,怕是连她那骄傲不肯低头、宁死不肯认输的性子,都着实落在了昭武帝眼里——而后,彻彻底底地,将她绑在了大乾这艘船上。
船沉……她苏慕容、她苏氏一族,背万古骂名。
船行,她苏慕容则是后宫干政,则是牝鸡司晨,如若再进一步,她则是第二个受万夫所指的武瞾帝!
这哪里是她选的路?
这是背后算准了一切,硬生生逼着她往这条路上走!
“昭武帝……”苏慕容喃喃念着那人的谥号,思及那人生前的威武宽厚,一派待她是个亲厚长辈的模样,却是指甲缓缓扣进了皮肉里,然而却是连疼痛,如今都是迟钝的。
“父亲,岂止是你念着当年君臣之谊,”苏慕容眼底红丝浸润着酸涩,“怕是连我,都不能忘怀当初……”
雄韬伟略,算无遗策,征战南北,致使天下一统的雄主,哪怕是躺在病床上,却也不能小觑,其所看所思所想,非常人所能及,亦非常人所能觉察衡量。
“当皇帝的心……大抵都是很硬的罢?”
“除却江山,连子嗣,你都不放在心上,”苏慕容缓缓,将那张纸揉搓成一团,而后面无表情地将其嚼碎咽了下去,划得喉咙一片鼓胀般地生疼,“……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