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叫住黛梅:“等等,更衣,我自己去。”
黛梅为无月穿好衣服,扶着无月慢慢走出房门。姜府上下灯火通明,白色的幡灵翻飞,无月一路走到灵堂,姜昭不在,姜仲维坐在停灵前的小板凳上,须发皆白,佝偻着腰,面无表情地往火盆里扔纸钱,姜母早就哭晕过去、卧床不起。
无月向姜仲维走过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父亲,您的头发....”
幼子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了,他已一夜白头,无月跪在姜仲维面前:“父亲,是孩儿错了,如果姜氏不争,二哥就不会....是我害了二哥....”
她趴在冰冷的地砖上泣不成声,姜仲维伸出手按在无月肩上,无月抬起头,看到他眼含热泪,心猛地刺痛。
姜仲维摇摇头:“你们三个孩子,老大聪慧,我一心扑在他身上,你自小体弱,你娘对你处处呵护,唯独洺儿,总被忽略。我记得他小时候,跟个小牛犊似的,到处乱跑,跟在他大哥后头。后来你出生,他眼睛亮晶晶的,把你当成宝贝。”
他的眼神飘远了,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好像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小男孩还在院子里玩耍:“有一次,他的屋里生了虫,他死活不让你娘进,后来才发现他把喜欢的糕点、零嘴还有玩具都攒在一个木箱子里,那么贪吃的一个男娃,愣是忍着不吃,你娘问了半天,他才扭扭捏捏地说是给妹妹的。”
无月鼻头一酸,心口涨得生疼,红了眼圈:“父亲...”
一阵风吹过,卷走姜仲维手里的纸,无月捡起来,上面写的是姜仲维字字锥心的“悼子赋”——“吾儿孚尹旁达,性莹如玉,聪敏仁孝,忠勇敦直。犹忆昔年绮罗金甲,少年意气,豪气从容,金吾巡洛城,昂扬气赳赳...
今念之,锥心之痛,无以言表。泣叹此生父子缘尽,于庭中恍惚见吾儿魂魄,不敢稍近之,恐大梦一场,梦醒无踪。黄泉路长,稚儿无父,恨残身犹健,不能随吾儿而去。”
“身处党政之洪流,常常身不由己。三娘,你不必将洺儿的死背在身上,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君壮臣弱,生死更是无奈。”风吹乱他鬓边白发,平添沧桑,他慈爱地看向无月:“我一生自诩清高,目下无尘,如今痛失爱子才发现身处官场,不争则无权,无权就任人践踏。父亲年纪大了,在乎的东西越来越少,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余生但求护住你们。”
他起身,摆摆手道:“去送送你二哥最后一程。”
无月目送他走进萧瑟的风雪中,深吸一口气,凝住心神,跪在灵前,看着火舌吞没纸钱,“悼子赋”丢进火盆中,纸边被烧的卷翘,乃至化成飞灰。
姜昭披星戴月、早出晚归,试图用无尽的忙碌来减轻失去弟弟的痛苦。然而每晚回府的那段路程,总有滔天的恨意几欲将他的理智吞噬。
下了马车,姜昭吐出一口浊气,闷头往前走,突然身前出现一抹昏黄的灯光,他抬起头来,无月身穿一身素衣,打着灯笼站在门口等他。见他抬头看过来,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姜昭赶紧取下大氅披在无月身上,呵斥道:“这么冷的天气,你的身子还没好全,出来做什么!”
说着接过无月手中的灯笼,无月将手塞进他掌心,兄妹二人并肩而行,无月开口说:“大哥,没能救下二哥是我一生的愧疚,想报仇的人不止大哥你一个,大哥,我只有你一个哥哥了,请你答应我,无论到了什么境地,都不要抛下我。”
姜昭的手紧了紧,长叹一口气,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眼圈和鼻头都红红的,没有说话。
再过半月就是无月的封后大典,姜府二公子虽殒身,但王上并没有要避嫌臣子家丧事的打算,只在朝上安抚了姜仲维几句,又准他休息几日,但姜仲维以家事不抵国事为由仍坚持上朝议事。王上赞叹姜仲维忠肝义胆、一心为国,为姜府赐下许多宝物。
萧竞雄瞧出几分端倪,姜仲维仍旧唯他马首是瞻,姜昭却更加明显地辅佐太子,父子二人在朝堂上时常政见不同而唇枪舌战。
无论姜府如何波涛汹涌,在春日即将来临的时节,无月出嫁了。
无月身穿华贵凤袍,坐在华贵的凤架上,穿过熙攘的人群,堪舆四周红纱翻飞,四面八方的冷风吹得无月浑身僵硬,一路到了王宫。
站在萧竞雄身边,无月与他携手接受百官跪拜,六宫妃嫔皆来恭贺。姜卿和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耳边是鼓乐笙歌,宫内到处张灯结彩,无数的华灯照来恍如白昼,整座王宫金碧辉煌,是她心死之坟茔。
四人之中香兰已死,其余三人站在无月身侧,来人恭贺无月便毫不犹豫地将面前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不多时她的双颊已经通红,目光也迷离起来。
黛梅担忧道:“娘娘...”
无月闻声侧过脸来,笑道:“无妨。”
王后入主长乐宫,这是王上赐予的独一无二的荣耀,宴席结束,无月先行一步,静静坐在长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