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折中之策,说让若玦留府也可以,但只能为妾。
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裴嘉看着父母憔悴的面容,也深觉惭愧,终于答应。
他记得若玦小时候和他说的那句话:嘉嘉,等我及笄后,娶我好吗?
他是愿意的,不然也不会在及冠那天,一心想着给她看一眼。
他们的感情在那压抑而畸形的皇宫中,像生在檐角的春草,卑微隐晦而沉默的生长。
裴嘉想,若玦已经被毒哑了,如果没有自己,她该怎么办?
院里侍候若玦的丫鬟总是一脸羡慕地和若玦说:“若玦小姐,奴婢好羡慕你,世子从前对什么都很冷淡,而且世子洁癖很重,但凡丫鬟仆人哪里伺候不周,总要惹他一番批评,世子的嘴就和刀子一样。可你来了,世子居然会亲自帮你穿鞋穿袜,替你熬药治病,这是多少贵女想都不敢想的事,要是我,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死而无憾。
若玦不能说话,可她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为什么,他们会觉得死是如此轻易的事?
她其实从未和人说过,她其实真得很想很想活下去。
她从小被断定先天不足,活不过二十岁,尽管父母努力过,可最后因贫穷,再无无法被她拖累,所以早早把她卖了。她不恨,甚至感激这份因缘,因为她遇到了先帝,皇宫里的九五至尊用泼天富贵给她换来了珍贵药草,换来了裴嘉这杏林医者。
裴嘉和那些珍贵药草一样,是她生的希望。
活着多好呢?能说说笑笑,能跑跑跳跳,还能放风筝。她只要轻微地讨好一下君王,君王就给予她活下去的希望,多么划算的买卖,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要被沅婕妤这样的人指指点点?还给她看那些东西?
为什么高贵的人们觉得她该羞愤而死当个烈女,该为证明一些她根本不明白的东西而放弃生命,还说什么“以死明志”?她真的不懂,她到底做错什么,为什么陪了先帝就是恶心就要死,为什么被新帝强.暴而该死的又是她?她也不懂为什么丫鬟能说出死而无憾的话。她不想死,她要活着,抓住所有生的希望,无论是皇帝,还是裴嘉。
那高高在上指责她瞧不上她的沅婕妤,最后不也是说不出话了吗?和她一样啊!
可怜的高贵之人!若玦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把丫鬟吓了一跳。
——这主子的性情太奇怪,还有些吓人,她捉摸不透。
若玦从柜子里翻出风筝,跑到院里想将它高高地放起,可那日无风,她尝试许多次,风筝也没飞起来,恹恹地垂在地上。
·
裴嘉对若玦体贴备至,他已打定主意,哪怕若玦为妾,他这一生也不会再有别的女子。
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彼此干干净净,绝无二心。
年岁渐长,情好日密,虽不能声张,但裴嘉还是在自己院中和若玦行了纳妾之礼。
有镇南王夫妇把着,若玦是无法穿大红衣裙的。
红粉色趁着烛光,更衬得佳人娇艳。然而就在被翻红浪的时刻,裴嘉遭到若玦激烈的拒绝。
若玦怕死也怕疼,她回想起那晚的痛楚,不愿继续下去,眉宇间写满对床笫之事的抗拒。
裴嘉就像被一盆冷水浇满头,被扰了兴致,可就是这时刻,姐姐那句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浮现在脑海。
——一身侍二朝,辗转帝王榻。
及冠那日,樱粉色的身影坐在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腿上,巧笑倩兮的画面同时涌入,一时间扯断他名为冷静的那根弦。
眼神冷了下去,心里莫名的邪火却被勾了起来,他怒不择言道:“若玦,你已经嫁给我了,为什么他们可以,而你对我就百般拒绝?难道你真得对那狗皇帝旧情难忘,如此自甘堕落?说愿嫁给我,也是骗我的么?”
他感到若玦不再挣扎。
一个气昏了头,一个骤然冷了心,生涩地渡过了一个本该温馨愉悦的洞房花烛夜。
翌日,晨起。
虽然早就知晓,可那未曾落血的白绫,仍让他感到痛苦。
埋在心里那颗刺忽然尖锐起来,刺得人生疼。
干干净净,一生一世一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