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入夜,马文才便已经一人归返,他信手将马鞭丢给门子,进了门去,脚下步子却随之一顿。 “本公子住去哪边?”他一侧头,问道。 门子低身,又殷勤笑笑:“这边,北园居客。” 马文才默然片刻,颔首算是应了,转头同领路的门子一起往北园去。 霍迢自房内出来,恰见了这位重新将自己拾整了一番的马大公子,衣是新衣,人也整净,便适时露出了个笑来。 “你好早,兴许你那祝同学要比你快找到。” 马文才却无所谓地一笑:“我同他又非比试,何须分谁快谁慢,他忙来跑去正好,不需我再劳心劳力。” 此时,夜幕初降,马文才信而抬眼,视线凝着。 霍迢更换了一身殷红衣裙,深色束带勾勒着盈盈腰身,于月色之下,愈显得美人朦胧,萤灯绰绰,她及低下头去,有发丝散落,应风之中,柔软地掠于她面容之上。 睫毛眨动,要比夜风温柔。 马文才露出了一个笑来,用夜月对酌来阅章。 房前石桌,数位婢女已经收拾妥当,佳肴一应呈上,霍迢单手拎出酒坛来,笑眼眯眯:“今日我去往蔡家拜访,打秋风,掠回来好些好酒。” 她说着,手腕晃晃,听得酒坛内酒水泠声:“你想尝尝吗?” 马文才一扬下颏,少年意气纵然而生:“好啊!” 蔡姓一氏在鲁地深耕多年,自不吝啬小气,马文才一杯下肚,便已沉出一口气来:“是杜康?” “是。”霍迢信口应着:“铜雀台上的仙品贡酒,便宜你了。” “那……”马文才举杯:“真是多谢霍小姐,给我这般荣幸——” 他装模作样的话未说完,二人已经同时笑出声来,对视一眼,痛快饮下。 “好!”马文才眼中笑意明显。 他只当女郎们多忸怩,却是忘了,霍迢跟她们本就不同。 马大公子当即降尊纡贵,亲自再为二人杯中满上,不见霍迢单手撑脸,在一侧瞧向他时的眼神。 自后,霍迢眼睛便几乎没再从马文才身上挪开,他喝下一杯,自己便是一杯,杯杯饮尽,不留余地,至盘中只剩残羹,至树也已睡下,只月尚在当空,不曾隐去。 马文才许久没有痛饮这般快乐了。 尼山书院不会轻易许得学生们饮酒放纵,可他自幼优秀出彩,父亲多带他宴饮炫耀,即便并无嗜好,但久未沾酒,乍来之下,还是会觉得欢喜。 地上已有几个空坛随意丢着,坛中残留的酒液滴滴落下,青草花叶都沾了酒香气。 马文才眼神迷离,他饮酒不曾上脸,面容且白净,只是歪着身子,单手撑脸,他的眼中也不过一人。 长久于他眼中呆着的霍迢身子也已无法保持修正平和,七扭八歪,斜贴着身后老树,盘腿坐在草地之上,零星滴出的酒液沾在裙角,氤出一片深痕。 她眼也早花了——艰难地低头,几乎贴着自己腿面上放着的琴,摇摇晃晃,几个音弹出,跑调到无法入耳。 “好!”马文才大喝一声,双手举过脑袋,呱呱鼓掌。 霍迢被他吓了一跳,眼神定了一定,反应过来后,却立刻自信上头,故作谦卑地一颔首。 “霍迢……”彼时,“霍小姐”也不唤了,马文才直呼她名姓,起身,定了片刻,确认自己不会立刻摔倒,方才慢慢走到她身边,泄力地直接将自己丢坐到她身边,后背实实在在靠着老树干,惬意地叹了口气,通心舒畅:“想不到你,你在音律之上,还有……这么高的造诣!” 霍迢竖抱着这架派人拿来,便只弹了这么几个音的琴,努力将脸贴在透凉的木头上降温,混沌点头:“惭愧,还不够好……我……” 她努力和自己麻了的大舌头做斗争,让自己说话不显得像个醉鬼:“我还有很多需要……努力的地方……” 可便是这骤然之间,马文才的醉眼,竟像是记起了什么,猛然之间变得清醒,即便旋即还有眩晕,可他脑子中的醉意,却已经在这一瞬间洗去了一半。 恣意放纵不该。 饮酒至醉不该。 他事事做得足够好,可事事做得也还不够好……还,还要继续努力,变得完美,无可比拟。 他竭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眼睛闭了又闭,终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你叹什么气……” 霍迢脑子却被酒完完全全地蒙在了下面,她迷迷糊糊地问着,想要关心,身子却一歪,抱着琴,直接将自己脑袋丢到了马文才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