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浙江兴女学的流风影响。所以唐沅考取大学虽是先斩后奏,到底她父亲还是允许了——然而假如她不是名列探花,兴许父亲也不会那么痛快地同意。
唐沅到洋货店买了一只美孚煤油灯提在手上,发现各处都摆起了中秋的货品。汉口没有卖兔儿爷的习俗,点心铺垒起黄澄澄的月饼,广式的有蛋黄莲蓉五仁椰丝,一一贴着大红名条,苏造的小巧些,除了玫瑰枣泥豆沙外,尚有特色的酥皮火腿三鲜馅儿,喜气洋洋,圆圆满满地睡在玻璃柜里。
她想,龙虎山地处江西,与广东接壤,也许张之维习惯于吃广式月饼——江西自产的月饼总不会也是辣的吧?不知道他是否会喜欢苏式的月饼,回去之后得问问——不过以张之维的口味来说,但凡好吃的,没有他不喜欢的。她这一番考量多半是多虑。
总之,这家伙可真好养活啊。
街边卖果子的也多,秋天了,苹果,蜜桃,石榴和梨子葡萄接连上市,嫩红新绿,鹅黄姹紫,五光十色各尽其妙。她见桃子梨子新鲜可爱,遂买了几个,也拎在手上。她根据张之维教授的方法专心挑选水果,等拎着到了巷子口,才想起没去鞋店。
事已至此,她也懒得再跑一趟,索性明天再去。这么想着,冷不丁有一团黑影扑过来,几乎要把她撞倒——也不见她怎么挪动,只轻轻侧了侧身避过去。电光石火间她也看清了撞来的是谁,原来是巷子里李家的小儿子,眼见着他脚下一滑,这要是扑到地上,少不得血光之灾。唐沅提起脚尖勾了他脚踝一下,手上象征性地扶了扶,这孩子就莫名其妙地站在那儿了。
“汤圆儿姐姐——救命啊!”
李家小娃娃——唐沅想起来张之维跟她掰扯过,名字是叫李龙还是李宏来着……算了,不重要。反正这小孩儿也把她的名字叫错了,多亏张之维有几回这么叫她,就被他给听着了,从此她就得了这个诨名。这小娃娃一抬头看见唐沅好似见着救命王菩萨,小脸儿像酸枣似的皱起来,一副可怜儿相。
后头李家媳妇也赶上来了——嗯,她的名字唐沅记得,叫李秀珍,人家称她李家阿姐(妹),熟悉些的叫秀珍姐(妹)。她还有个妹妹,闺名秀娟,十七岁,想说给张之维。
李秀珍气得不用擦胭脂,也满面红霞,一口糯米牙齿咬得紧紧的,切金断玉,手里提着鸡毛掸子,如评书里大唐名将樊梨花使的凤嘴梨花枪般威风凛凛。她是苏州吴江人,远嫁到这里,嫁了多年,还留有些吴音软糯的遗风,此时妩媚也成了四溢的杀气。
“李宏,你还敢跑!功课不写还逃学,你是要反了天了!”
哦,原来确实叫李宏。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亲娘打孩子。唐沅自知不比张之维热心肠,不动声色挪了挪脚,准备离开是非之地。孰料这李宏一把扭住她手上网兜,哀告道:
“姐姐,救救我!”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呐。唐沅跟李秀珍打个照面,点点头:
“李夫人,想必是令郎又淘气了?”
“哎哟,小张姑娘——真是,叫你笑话!小孩子不学好,成天的只知道玩!昨晚骗我说功课写好了,今早呢,又装病不去上学,还请你令兄看了看,他可就藏不住啦!”
唐沅低头瞧瞧李宏,小孩可怜巴巴地盯着她,黑眼珠滴溜转——她想,指望张之维察言观色,正如俗话所说“媚眼做给瞎子看”,全无用。
“虽然他不学好,我总是想他读书上进呀!张姑娘你不知道,现在的学校多难伺候,学费嚜加得不得了,还有许多花头,供他读书不容易的呀。”
唐沅含笑应了两句正是。在这种诉苦的场合下,她知道自己只要说个两三句话就足够应付了。
“要是像小张姑娘你这样就好了,识文断字,和男人是一样的,走到社会上也立得住。咳,到底还是读书不受人欺负呀!”
“小孩子不懂事,慢慢地您教育他就好了。古代还有孟母三迁,可见孟子这样的圣贤,小时候也是不懂事的。”
唐沅笑了笑,说两句话宽慰宽慰李秀珍。李秀珍看唐沅亭亭玉立地站在自己面前,软言细语,态度又那么温柔,不知怎么气都消了大半,脸容平和许多,叹息道:
“我能怎么教他呢?我是个睁眼的瞎子——”
这时李宏从唐沅身后探出头来说:
“我有不会的,问张姐姐就好啦,阿妈你不要啰嗦了嘛!”
唐沅淡淡道:
“你还是趁早把作业补了才是正经。赖过了今天,明天总还是要去上学的。”
李宏见母亲消了气,确认危机解除,吐吐舌头,陪着小心跑到李秀珍旁边,挽了她的手,还回头跟唐沅说:
“张姐姐,回头见!”
李秀珍十分嫌弃,到底没松开,把儿子牢牢地挽在手里,跟唐沅道了别。李宏一蹦一跳的,已经忘了刚才的惊恐,对李秀珍说:
“阿妈,明天我好穿绒线衫了!”
李秀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