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沅的手掌下,张之维低沉缓慢的心跳声,这一刹那突然加快了。
“三年前我跟父亲回余杭老家探亲,正逢陆老太爷的寿辰,我就随着父亲去拜寿。其实我与陆瑾统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但陆老太爷好像很赏识我……这一年来我在北京,听说陆家的人到我家走动得很勤,后来父亲对我说起……”说到这里她声音有些含糊,双颊晕红,“人人都说陆瑾很好,可我并不愿意被强加这样一段好姻缘。”
“我已经知道了。”
唐沅抬起头,又听见张之维紧接着补了一句:
“石门师叔今天告诉了我。”
他低声把今天石门见他的事情说给她,原原本本,老老实实,没一点保留——除了讲到他那番豪气干云的话时,有些磕磕绊绊。过了那个劲儿,跟当事人独处再复述那些话,老脸皮厚如张之维也有些羞赧。她在他怀里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听着。
这时候唐沅看见张之维在黄昏中的神情,温柔而专注。他说:
“拳剑谱的事我不清楚,但你要小心些。”
说着他伸手去触她的眉头,顺着毛流抹平褶皱,是一种轻微的,刺刺的感觉。唐沅将侧脸向他手心里贴了贴,然后紧紧地抱住他。
“石门为了让你离开我,也算是费尽心思了。”她突然轻轻说了这么一句,“不过他这人其实不坏。”
“那是自然。”
“他——”唐沅沉默了片刻,幽幽长叹,“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唉,我也免不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人重视利禄为之而死,人们都可以理解,而庄子则偏将“君子为名献身”与之相提并论。
尧杀长子,舜流母弟,谈何亲疏伦常?商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贵贱之义吗?王季夺嫡,周公杀管蔡,哪里有长幼之序?所以庄子以为墨子的兼爱是虚妄,儒家都是巧言令色的伪辞之徒。令小人和君子舍弃该做的事而不惜生命追寻的东西,是同样的。所以固然不能做小人,君子也是做不得的,莫若从天之理,顺其自然。
《庄子》是道家修真之士必读,张之维听唐沅突然引了《盗跖》篇的两句话,显然大有玄机。
他把唐沅搂在怀里,却觉得她的轮廓是模糊的。低下头,只能看到她漆黑的发和头顶的发旋儿。隔着薄薄的绸衫,可以清晰地感到肌肤的柔软温热,她本是一路奔波而来,出了点汗,馥郁的气息飘进鼻端,更令张之维觉得唐沅就像一捧烟雾似的,好像一松手就要散了。
张之维正要说话,两人忽然听见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唐沅立刻从他怀里起身,整了整衣衫,好像这会儿才惊觉尴尬,整肃了脸色迎到门口——原来又是端木瑾,夹着一条长方形的木匣跨进门槛来,冲张之维点点头,对唐沅道:
“你要的东西给找来了。你试试趁不趁手?”
原来她拿的是一口剑匣。唐沅取出匣中宝剑,剑鞘虽也是木胎,却包裹着鲨鱼皮,黑沉沉的,剑柄雕作如意形,被唐沅葱管般的五指握住,稍稍抽出几寸。剑身利若秋霜,寒芒凛凛,在她柔美的脸孔上映出森冷的光色。
“多亏你能找着这么一把好剑。”
“据说是道光年间的东西,也有年头了,不知叔父从哪里淘来的。和唐家收藏的古剑‘白虹’当然不能比。”
“那是我母亲的陪嫁,从前平定太平天国时缴获的。不过可惜被石门给斩断了。”唐沅淡淡一笑,轻轻挥了挥这把剑,长约二尺一,重二十一两——以剑来说,算是偏轻的,隐隐的冷光在室内如水波浮动。她将剑收回剑鞘。
端木瑾玉手轻按剑格,向唐沅道:
“欸——话先说在前头……”
“知道啦,一定原物奉还。”唐沅握住端木瑾的手轻轻放下,摇了一摇,“别担心。”
端木瑾拉着唐沅的手送二人出了花园角门,墙上爬满绿萝,到了秋天,枝叶蜷曲干枯,如蛇般蜿蜒,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
张之维本来习惯了和唐沅并肩前行,但既然端木瑾也在,就得讲男女有别,他很自觉跟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三步距离。从书房到角门有一段长长的走廊,端木瑾和唐沅手挽着手在前面走,张之维就跟在后头。
他忽然发现这两个人的关系比他想象中还更密切。她们没有语言交流,可肢体非常密亲密——唐沅挽着端木瑾的臂弯,和她肩膀挨着肩膀,但不至于相撞。两人都目视着前方,身体却都无意识地稍稍向对方倾侧,无论是步调还是姿势都很协调。
唐沅偶然侧脸去看端木瑾,眼睛亮晶晶的。而端木瑾回望她的时候,眼神很柔和。她们好像都忘了身后还站着个人,旁若无人地呆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那个世界笼罩着一团让张之维捉摸不透的蜜糖色薄雾。
他想,女人之间的友谊真古怪。端木瑾对唐沅算是掏心掏肺了——大费周章地找她,又是拐弯抹角地请她,甚至还算到了唐沅使性子不回家,一路找到落花巷来。现在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