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桓狼狈得很，男人一旦狼狈起来就只剩下难看。
我看到他跪在地上，那个高贵的总是昂起的脑袋无力地垂落下来，那双拿笔的骨节分明的手也紧握成拳，青筋凸起，仿佛正在忍受着什么莫大苦难。
可他的眼睛却很空，空得仿佛一面碎掉了的镜子，荒芜而凌乱，他像在看着我，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的迷茫。
清凌的泪珠从他眸中滚落，他哭得好似很伤心，可我牢记我阿娘说的话，男人的眼泪最不值钱，所以我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子只觉好笑。
我等着他问我，最好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再问问我周嘉宁如何了，我都想好怎么回答他了，岂料他却笑了起来，虽然那笑很是难看。
“迟了，是啊。”
“她不信我爱她，她也不要我爱她，明明做错的是我，可为什么要罚她呢？”
我望着他苍白的面色和那双空茫的眼，恍惚间觉得此刻自己又进到了梦境之中，这回与前头的都不同，因为这里的苏桓应当是爱着周嘉宁的。
于是我问：“苏桓，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愿对周嘉宁好些呢？你知道的呀，她是这么爱你，又爱了你这么久，你可曾想过，她是人不是石头，她也是会疼会累的呢？”
苏桓说不出话来，他始终无法回答这类的问题，因为他说的和做的总是不对。
他是那样的人，一面说着爱，一面却又在伤害，在我眼里，不，这在任何人眼里，或许都算不上爱吧。
在那些梦里，我看到了苏桓的无奈，他是不喜周嘉宁的，也确确实实是被迫娶的周嘉宁，所以他冷待她并不是一件多难以理解的事，我甚至可以同他一样把痛苦的根源归结到周嘉宁的棒打鸳鸯上。
可他为什么不坚持下去，为什么要给予周嘉宁希望呢？
那个叫苏衡的孩子来到了世上，在她的爱意和期待下一天天长大，令她在这段不幸福的婚姻中寻到了那么一丝快乐，令她对未来的生活有了那么一点希望。
可那个孩子，没了。
我没有心，我不知道爱人，我也不知道情爱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我却知道一个人的真心有多可贵，因为真心这样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欢娥是这样，我阿娘是这样，周嘉宁也是这样。
苏桓垂着脑袋，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我却能从他佝偻的背中明白他的懊悔，他大概在懊悔自己没能早点爱上周嘉宁，也可能是在懊悔自己没能早点让周嘉宁知道他的爱，千言万语，离不开一个“迟”。
爱得太迟，悔得太迟，改得太迟。
目睹苏桓的悔恨与痛苦，我叹了口气，对他说：“你跪我没有用，我不是周嘉宁，你就算把这双膝盖跪废了都不见得能救回她。我不喜欢你，但你与我无冤无仇，我也不会为难你，你起来吧，跪着可真难看。”
苏桓颤得厉害，一手扶着椅子才勉强站起身来，只那腰直不起来，佝偻着背仿佛瞬间就老了十岁，他还反过来对我说：“多谢木香大夫，是苏桓失礼了。”
我也不管他，将那撕碎的纸团随意揉成一团，再抛至身后，转过头来对他说：“周嘉宁是个好人，我不想让她死，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苏桓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他满含期待地望着我，似乎等待着起死回生的那个人是他一般，他问：“木香大夫，您能救她吗？”
瞧瞧，瞧瞧，这都用上“您”了。
我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因为我知道能否救下周嘉宁并不在我，在她自己，而她最在乎的，是苏衡。
于是我就同苏桓说：“你能同我说说她的孩子吗？”
这个孩子是周嘉宁的病症所在，每每谈起苏衡，周嘉宁都恨不得死过去，所以我不敢问她，但苏桓不一样，他看起来命还很长。
到底是亲生骨肉，提到苏衡，苏桓也一副要死过去的样子，刚刚还亮着的眼睛一下子又黯淡了回去，他颤抖着嘴唇，终是一字一句向我道出了那个孩子的逝去。
“衡儿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最听他娘的话，其次便是我的。嘉宁怀他的时候并不轻松，吃什么吐什么，后来他懂了些事，便会像个小大人一般揉揉嘉宁的肚子，颇为歉疚地向她道歉，说他从前不懂事令阿娘受了苦，以后长大了要买许多好吃的给阿娘，不再让阿娘受苦。他也很喜欢读书，小小年纪便捧着比他脸还大的书问我那是什么字，又是什么意思。我教会了他，他会很认真地同我道谢，笑眯眯地对我说爹爹真厉害。但我不是个好爹爹，我没能保护好他。”
苏桓的声音越发干涩，仿佛含着什么毒药一般，磕磕巴巴颤颤巍巍地开口继续说：“我知道在这权力倾轧的地方谋求一片天地并非易事，而我走的又是那样难的一条路。我将他们母子二人护在身后，但……但我到底，没能护住。那日是贤王的宴辰，嘉宁身子不适，衡儿又央着我出门，我便带他去赴了宴，他很少见着那般的热闹，小脸红红的，一直在笑，即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