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节过后又几日,顺天府落了一场薄雪,街上人影渐稀。
一辆马车驶过国子监门前,沿街缓缓又行了一段路,终于在一间挂着“陈”字的书肆门前停下。
铺中陈掌柜早已等候多时,透过窗棂见了马车,便匆匆跑出来相迎。
车前此时已立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皆着锦衣华服,看来非富即贵。
掌柜满面笑意,上前相迎。
——这两人便是沈潜与许明月。
这天早晨,许明月本在院中百无聊赖地赏着雪,忽然被沈潜笑吟吟地引上了马车,一路上也不说是什么事,只说为她备了个惊喜。
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到了地方,还是不由喜悦得眼神发亮。
她瞧着这书肆宽敞的门面,又回身望了望方才路过的,就坐落在斜对面的国子监。心中喜不自胜。
哪个开书肆的不想将自家铺子开到国子监门前呢?
可喜着喜着,又不由轻叹了一声。这样好的地段,她要想还沈潜的人情,不知得还多少年。
沈潜在她身旁,本正与掌柜交接铺子的地契,听得她这一身叹,手上动作便是一顿,侧头看她:“怎么?不喜欢?”
许明月忙摆手:“怎么会?我很喜欢。”
沈潜看她面上淡淡的笑意,瞧不出她是客气还是真喜欢。
按方才看着铺子那发亮的眼神来说,是喜欢的。可偏又叹了口气,是有哪里不合意?
他冷冷扫了陈掌柜一眼,这掌柜先前商谈时,还自夸自家的铺子是天下书商瞧了都会眼馋的。
陈掌柜莫名打了个寒战:“……”
沈潜收回视线,装作不在意道:“若是不喜欢,我便差人再搜罗一阵。”
许明月无奈道:“真的喜欢。我方才叹气,只是心疼你花出去的银两罢了。这样好的地段,满京城也找不着第二处了。”
陈掌柜连连点头,夫人好眼光。
沈潜面上这才显出些笑意:“喜欢便好。”
他将地契递给许明月,不提银两的事,只道:“既然喜欢,那便定下此处了。娘子不如进去看看。”
陈掌柜得他示意,迎道:“二位请。”
二人跟在陈掌柜身后进了书肆。
这间书肆的门面,放眼整条街来看,也是很宽敞的。
里头分作了上下两层。
地面一层,三侧的墙面都紧贴着书柜,其余空地,也每隔几步便有一个书柜,上头按着标签陈列满书籍。只左侧靠墙没有放书,空出了一方柜台。
从一层抬头,便可瞧见二层——这铺子二层是中空的,能站人的地方只有四条不宽不窄的过道。
走上楼梯,可见第二层的地面上堆满了书。
陈掌柜介绍道:“这第二层,地方不大,若是放了书柜来卖书,只摆上两排,人便不好走动了。但二位可以拿来做库房,还是能放下不少书的。”
瞧过店中布局,一行人回到柜台边。
陈掌柜自柜台取出一张纸来,递给沈潜:“这位郎君,这单子还请收好。上头便是自我家书肆开张以来,时常联络的供纸商与供书商。”
沈潜接过,很是自然地递给了许明月:“娘子请看。”
许明月接过单子,对着上头那一串姓名与地址瞧了起来。
陈掌柜愣了愣,按理说,不该是家中主事的来瞧么?
他正想着,便听许明月问道:“这位掌柜,可是只有这一张单子?”
陈掌柜笑了笑:“自然是只这一张。”
当然是不只这一张,他交出来的这一张,只不过是厚厚一本名册中,随意抽取的一张罢了。
而且名册也不止这一本,除却供纸的、供书的商家,还有平日雇来写书的书生、雕刻的刻工,他都没拿出来。
许明月听罢,不再问了。只点头道:“好,烦请留步,容我二人商议片刻。”
她领着沈潜走到门边,直白问道:“明昭,你盘下这铺子时,可是多加了银两,买他那份名单?”
沈潜思索片刻,想起来,道:“是有这么一着。”
许明月又问:“可是已经立了字据?”
沈潜迟疑片刻,点头。
许明月点点头,不再问了。
沈潜却反应过来,气得发笑:“这陈掌柜可是蒙骗了我?”
许明月看了他一眼,神情透出些无奈:“你不通此道,被骗也是正常的。”
见他面色仍不见好,又笑了笑,安抚道:“好了,你瞧我的,这回我替你找回场子来。”
她撂下话,便牵着沈潜走回了那陈掌柜面前。
那陈掌柜不明所以,仍客气笑着。
许明月也弯着眼笑了笑,片刻,开口道:“陈掌柜生意做得不小,江南诸地,都有供书商与您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