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阴城西,这一片都是平民住所,多是普通人家。
虽说不会富裕到哪去,但好歹在城内有个居所,要比城外的贫民和流民好太多,最起码能满足温饱。
鳞次栉比的房屋中,有一间屋子颇为寒酸,比起周边屋子明净整洁,这屋子像是年久失修。
屋瓦残破,甚至长了些杂草,而且氛围颇为阴冷,按老话说,就是少了些人气。
屋内一家人姓何,当家的早已过世,留下妇人和两个孩童。
这些年,妇人把两个孩童带大成人,安安稳稳,平平淡淡。
因为有不薄的家底,生活并没有多艰苦,甚至还有余钱让两个儿子上私塾读书。
但某天大儿子突然有了经商的想法,带走家中大半家财,便远去了,从此再没有回来。
倒不是说生意失败没脸回家,反倒是听说大儿子发迹了,至于为何不回,大概是嫌家贫。
剩下妇人和二儿子的生活越来越不好过。
妇人已是垂垂老矣,不能做苦活,二儿子却只知道读书,也不劳作,家里失去经济来源,生活艰苦。
祸不单行,二儿子前往虞州城参加院试,许久未归,老妇担忧受怕,整日以泪洗面。
心里也知道二儿子恐怕已经遭遇不测,听邻里的话,找了个先生写封书信寄给大儿子,叫他回来主持大局。
但是......渺无音讯。
邻里都认为这家恐怕已经完了,老妇独自一人,怎么生存?
出人意料的是,二儿子回来了,在某天夜里,不声不响地回来了,这让街坊邻居满头雾水。
夜里,冷风从墙壁缝隙挤进屋内,吹得灯火摇摇晃晃。
桌上,何冬生静默地坐着,一言不发。
老妇端来一盆肉汤,端到何冬生面前。
热腾腾的冒着气,熏得何冬生眼眶湿润。
老妇坐下来,伸出两只手捂住何冬生的脸颊,哽咽道:“儿啊,怎么瘦了这么多,又黑又瘦的,不好看。”
何冬生眼角含泪,难过得说不出话。
老妇转悲为喜,露出笑容,安慰道:“没关系,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娘......”
“诶。”
老妇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把手从何冬生脸上移开,指着桌上,“冬生,娘给你熬了鸡汤,快喝,暖暖身子。还有你一直惦记的那块腊肉,娘给你切好了。”
何冬生泪流满面,看着面前慈祥的妇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随即低着头狼吞虎咽,不想让老妇看到自己的丑态。
“娘,你也吃。”
老妇笑着回应道:“好、好,娘也吃。”
冷风不断地从墙缝里钻进来,只是老妇感觉,今日夜里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不久,两人吃完,老妇收拾好碗筷,对着何冬生说道:“冬生,回屋休息吧,天冷,别冻着了。”
何冬生道:“娘,我想再看会书。”
老妇也知道自己这儿子的秉性,叹了口气道:“好,都依你,记得早点休息。”
何冬生笑了笑,“知道了,娘。”
待老妇进屋,何冬生收回视线,盯着桌子,十分静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何冬生才有反应,缓缓起身,竟是推门而出。
冬至之月,皎洁无瑕。
月光洒落,地上像是铺上了一层薄霜。
何冬生随手带上屋门,向大门缓缓走去。
屋外有棵老槐树,槐叶稀落,冷风吹拂,槐叶不断摇晃,发出凄凉的沙沙声。
月光透过叶隙,地上布满叶的影子。
何冬生拉开大门,月光映射在门槛上,地上也留下了门槛的影子。
槐叶有影子,门槛有影子。
都有影子。
唯独自己没有影子。
何冬生跨出门槛,抬头望着月亮,泣下沾襟。
抬起双手,粗糙的手掌却怎么也握不住月光,光线隐隐约约透过手掌映在地上。
高瘦男人蹲在墙角,双手抱着头,低声啜泣。
……
天蒙蒙亮。
何冬生坐在台阶上,眼神灰暗,倒不是因为没睡好,虽然昨日确实全无睡意。
但自己这种东西也不需要睡觉吧......
何冬生自嘲地笑了笑。
“哒、哒......”
声音很熟悉,自家大门上有两个铜环,每当有客人拜访,何冬生便能听见这个声音。
但何冬生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大门。
“是谁啊?”
老妇从屋里出来,有些疑惑,这个时辰谁会想着来拜访自己这个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