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的大都眼明心亮,客人的举止神情他们都看在眼里。随便瞧瞧还是爱不释手,有无财力购买,一眼就能看透。据他观察,这位姑娘可能是家资平平的官家千金,可是她身后的公子却非等闲之辈。
赵家世卿豪族,七世十卿,他们家有几位公子,全绛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别说做生意的,那是如数家珍,手到擒来。赵伯鲁虽然不是赵氏宗主,赵家大公子的名气仍是家喻户晓——毕竟,他曾一度是赵氏家族的继承人。
店主之所以没有直接跟他攀谈,是不敢唐突。贵族子弟身份尊贵,不喜欢跟不认识的人打交道,若是一心要搭讪,反而惹人反感。弄不好生意没做成,还被他本人及一众朋友列为拒绝往来商铺,得不偿失。
赵家大爷跟一位姑娘逛街市,两人态度亲昵,大爷又对小姑娘十分温柔呵护,足见感情深厚。一定要留住姑娘,只要她松口,不怕大爷不掏钱。
“石头虽好,却非上品。本姑娘要货比三家,非要寻到极品好物不可。”一边说,令闻的一条腿眼看就要跨出门槛。
“姑娘且留步。”店家急了,大步流星来到令闻身侧,半遮住她迈步的方向,诚恳的说道:“在下眼拙也看得出这是块难得的珍品,姑娘身在富贵人家,见多识广,眼力非常人能比,一定会慧眼识珠,不让宝石蒙尘。”
店家的一番吹捧颇为受用,虽然真假难辨,但是仍是留住了令闻的身影,她停下脚步,说道:“店家开个价吧。”
店家伸出五个手指头。令闻摇摇头,看看伯鲁,“伯鲁哥,我们走吧,这个价钱买回去,怕是宗主要怪我人蠢被人欺。”
“姑娘别走!”说着,店家收回一个指头。
这次是伯鲁看向令闻,眉头紧锁,“店家根本不想让宝,看来是我二人气质粗鲁,配不上这绝世珍品,我们还是识趣些自行离开吧。”说完,伯鲁率先跨出门。
“哎哟,赵家大爷,您就行行好,让草民吃口饭吧。草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之子,一家十几口都指望铺头呢。”店家被一唱一和的两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这个说要走,那个说不配。无奈之下,只得伸出食指,垂头丧气的说道:“就这个数,不行真的只能喝西北风了。”
令闻想了想,歪着头看向伯鲁,眼神充满询问。
伯鲁收住脚步转过身,好一会儿才说道:“店家有饭吃,在下也有物赏玩,成交。”说完,伯鲁从随身布袋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珠子,在店家面前亮了亮。
店家立马满脸堆笑,双手接过珠子,转身用一块布把石头包裹得严严实实,把两人送上马车,再将石头安置妥当,这才作罢。
“伯鲁哥,这枚珠子的价值是不是已经超过店家的出价?”店家表情由阴转晴,一定是占到便宜,否则怎会如此爽快态度殷勤?
“就算多也没多少,不必放在心上。”伯鲁的作派是世家公子的惯常作风,多给些钱,剩余的算是打赏店家的,也是自己的面子钱。讨价还价本来就不是他们的风格,只是为了哄令闻开心,他才配合演这出戏,演着演着,自己的心是虚的。
“下次不许这样了。”虽然拿到宝物,令闻却有些不甘心。她时常在街市游走,对这些奸商的嘴脸再熟悉不过。哭着喊着蚀本肉疼,其实仍是五倍十倍的赚。哭穷都是作戏,除了没有强买强卖,简直跟骗子强盗无异。
“听你的。”伯鲁一本正经的许下承诺,“下次我一定闭口不言,等你点头,是多少就是多少,绝不多给。”
“我知道这些对赵府而言不过是些九牛一毛,可是伯鲁哥你知道吗——”令闻坚持把话说完,“你对店家的打赏若是拿去接济穷人,足够一大家子人一年的生活用度。若是把钱花在救治无钱医病的贫民,可以帮助他们多活好几年甚至治好某种疾病,让他们重新站起来。”
不知怎么的,伯鲁的出手大方让令闻想起喜爱听她说书的伯伯。若是她知道他有病在身,一定倾囊相助。可是她没有留意,就这么听凭病魔夺走他的生命。她一直引以为戒,有机会一定会买些食物送给街边的乞丐,当是花钱弥补她对那位伯伯的愧疚。
伯鲁十分惊讶,不知令闻为何对此事如此执著,他想了想,解释道:“平日里,看到鳏寡孤独流落街头无家可归者,我都会命人给他们送去衣裳食物,绝非虚言,你可以去打听看看。只是——”
伯鲁猜测,令闻一定有什么心结,可是他又不好直接问,只得安慰道:“这世上有许多事并非你我能改变,遇到了行一时之善就好,不必太苛求。谁的人生是笔直的?哪个没有挫败失意绝望颓废?心病还需心药医,各人前程各人担,无人可解。”
伯鲁的最后两句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的人生,从最初的阳光普照春色无边到阴雨绵绵乌云密布,然后是长长的幽暗无助,现在是来到了平淡恬静,这就是豪门贵族的大少爷的人生。即使他出生富贵,也不是一帆风顺事事如意。生活的鞭子要挥舞起来,不论贵贱贫富,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