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得鹿急忙争辩,“明府明鉴!钟公子虽然到店中消遣过几回,但民女从未亲自接待过他,更无从指证!”
钱进岱炫耀地指了指墙上沾满血污的刑具。
“不重要……全长安城都知道钟望鹏是娘子的裙下之臣,这份口供从娘子口中说出再合适不过了,崔侍郎的公子在大理寺担任寺正,正在风生水起之时,这些新鲜玩意大多是出自崔寺正之手,只要尝上两三样,就是铁打的人也会化成一滩锈水,所以娘子只要在这口供上盖上手印,再把上面的话背熟了,案子便会落到崔寺正手中,到那时崔寺正便有一百个法子让它变成真的,娘子帮助圣人铲除贪官,可是大功一件啊!”
“既如此,明府为何不白捡这个大功?”
“官场上关系复杂,在下总得避嫌,否则,让人以为在下是受人指使,成心栽赃就不好了!”
崔国南与钟苑东多年不睦,这是全长安城尽人皆知的秘密。
二十年前,举子崔国南参加进士科考试,在试卷中高谈阔论,不畏权贵,针砭时弊,先皇阅卷之后圣心大悦,决定根据他的提议兴利除弊,他从此一战成名,平步青云。
先皇革故鼎新,牵扯多方利益,当时,钟苑东的叔叔正在朝中担任吏部侍郎之职,便因此被贬官流放,门荫入仕的钟苑东也受到牵连,前程受挫,钟家名门望族的势力更是大受削弱……
两年之后,钟苑东听说崔国南私下非议当时还是皇后的当今圣人和先皇二圣临朝,立刻上报皇后,终于让崔国南被贬离京,报了一箭之仇!
时隔三年,崔国南才在座师的力保下返回长安任职,崔、钟两名出身迥异、血气方刚
的年轻人又在官场上重逢了,自此展开了一场长达十数年的漫长角力!
这一局棋一旦落子,就从他们的青年下到了中年,十数年来他们各有胜负,恩怨越积越深,早断绝了和解的可能。
但所谓“官场走老了,胆子走小了”,如今的他们已没了当年的蛮劲,反而把出手的机会看得更加宝贵,因为他们现在都身居高位,在官场上牵扯甚广,党争的成本必然也更高,率先动手的人必须一招致命,否则必然会遭到对方的疯狂还击,鱼死网破!
所以,崔国南需要一个看起来和自己毫无关系又言之可信的人率先敲破鸡卵,严阵以待的苍蝇们便可以一拥而上,疯狂叮吮了!
孟得鹿,便是被他选中的那个人!
孟得鹿却五指一团,把薄薄的诉供揉得皱皱巴巴,掷在地上!
“民女虽然在风尘卖艺,却从不出卖良心,绝不做这血口喷人,无故栽赃之事!”
“娘子这是不识抬举啊,没关系,本官这里还有一份口供,请娘子过目……”
钱进岱挥了挥手,离大娘又从后腰掏出另一份认罪口供,这一次,是扔在孟得鹿面前。
“舞伎孟得鹿勾结西市坐商野良,昨夜于碧波湖亭合谋杀害乐伎,投案认罪,甘愿伏法……”
孟得鹿花容失色,“明府明鉴!昨夜民女也险些在碧波湖亭遇害,怎会与人合谋害人性命呢?这供词分明是栽赃陷害!民女愿与当事人当堂对质,以求真相!”
“对质?跟谁对质?当事人?何人当事?”
“那名胡商,还有……一名舞伎!”
“什么胡商?什么舞伎?现在只有一具刚从碧波湖里捞上来的尸体,死无对证!”
钱进岱躬身拾起刚才被孟得鹿扔在地上的诉状,仔细展开,又摆在她的面前。
“这两张纸娘子可以挑选一张喜欢的签,也让本官好去交差……娘子是个聪明人,其中利弊,该何去何从,也不用本官再多费口舌了吧?”
火盆里爆炭炸裂,跳动的火苗晃得孟得鹿目眩,也燃尽了钱进岱最后一丝耐性。
“南监刑房可不是你们平康坊寻欢作乐的所在!既然娘子非要自讨苦吃,那就先给娘子来点开胃小菜……啧啧,只是娘子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就要可惜了……”
离大娘会意,一直套着粗布手套的右手从火盆中抄起烧得通红的烙铁,左手轻轻一拎,孟得鹿便像待宰的小鸡仔一样被按在了火盆边!
烙铁上还沾着从上一位受刑者身上烙下的皮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糊焦味。
短短十九年间经历的悲欢离合在眼前走马灯似地回演着,让孟得鹿第一次悲观地感觉到大限将至……
“报!”
一声禀报犹如炸雷,吓得离大娘一失神,烙铁掉落在地,“嗤”地冒起一缕灰烟。
白镜匆忙赶来,“西市坐商野良前来投案!”
“谁?!”
“野良——”
一个高大的黑影应答着,躬身挤进刑房狭窄的小门。
钱进岱面不改色,只是暗暗呼出一口热气,吹翻了嘴唇上胡须。
孟得鹿机敏地觉察,看出了钱进岱的心虚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