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州的天气热得很快。
屋外的虫鸣仿佛比往日更加聒噪,一声声鸣进杜宝钏的心里。
她手中的针线活早已停下,柳梢般的眉尖微微拧起,绣花针在指尖无意识地转动。
绣绷上,那朵精致的牡丹花仿佛也染上了几分焦灼。
“这都快正午了……”
杜宝钏的声音很轻,带着遮掩不住的担忧,“往日这个时候,二福已经用完午饭,该小憩了。”
宋知琴放下手中缝补的衣服,走到母亲身边。
她轻轻揽住杜宝钏的肩膀,语声轻柔和煦,宽慰道:“娘,你别太紧张,今日是第一场,对二弟来说,这一场再简单不过了,不会有问题。”
杜宝钏道:“你再和我说说,这府试到底是怎么考的?”
宋知琴应了声好,在杜宝钏身边坐下。
府试一共考四日。
第一日考帖经,第二日是杂文,后面两天都是策论。
这四天,吃喝拉撒睡都在考场里,人要连轴转。
想想就很吓人。
虽然嘴上安慰着母亲,其实宋知琴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二弟的身体看起来康健了许多,不会又突然间晕倒吧?
宋知琴咬住嘴唇,心中暗暗祈祷。
前程固然重要,但也不及二弟的身体,一家人平平安安,这就是最大幸事。
这时,远在府城的宋之棋并不知晓母亲和姐姐的担忧。
或者说,他也没有时间思及其他事。
考场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头顶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道或明或暗的影子。
考生们情态各异。
有的眉头紧锁,嘴唇微微颤动,仿佛在默念着什么。
有的脸色苍白,握着毛笔的手不住地颤抖,墨汁在考卷上晕染开来,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污渍。
还有的,因为过度紧张,竟然趴在桌子上低声啜泣起来,引来巡考官严厉的目光。
宋之棋仿佛置身事外,他神色自若目光沉静,手中的毛笔宛若游龙,在考卷上挥洒自如,一行行工整的字迹跃然纸上。
对他而言,这好似并非什么决定命运的关键考试,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默写练习罢了。
两名身着官服的巡考官,一前一后,步履沉稳地穿梭在号舍之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视过每一个考生,好像能将他们的一切心思都看穿。
其中一名考官经过宋之棋号舍前,目光落在他那行云流水的字迹上,不禁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啪嗒!
毛笔从一名考生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考场中格外刺耳。
那名考生脸色惨白,慌乱地弯腰去捡,却因为太过紧张,一头撞在了桌角上,发出一声闷哼。
周围的考生都向这边投来好奇或同情的目光,宋之棋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笔走游龙,目不斜视,将考场中的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
昏黄的油灯下,卢氏坐在绣架前,手里却没有做针线,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一串乌木佛珠。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陈家村的这个夜晚,和往常的一样宁静。
虫鸣蛙叫,偶尔几声犬吠。
卢氏的目光不时投向窗外,仿佛能透过那层层间隔,看到远在府城考场中的儿子。
府试第一天已经结束,也不知道二哥儿现在怎么样了。
卢氏的脑海中浮现出儿子从小到大的一幕幕。
牙牙学语时的可爱模样,读书习字时的认真专注,还有他每次取得好成绩时,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喜悦。
想到儿子将来身穿红袍高中状元,骑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
卢氏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
但很快,笑意就被浓重的忧虑所取代。
“要是二哥儿知道我擅自退了他和大喜的婚事,不知他会怎么想。”
卢氏低声喃喃,手指无意识地加快捻动佛珠。
一颗颗珠子在她指尖飞快地转动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声响却像是敲击在她心上一样,越发让她感到不安。
她知道儿子是真心喜欢宋家那个丫头,他回来后,肯定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
但她也是为了二哥儿的前程着想啊,卢氏心中无力地辩解着,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他那么聪明,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人,怎么能娶一个乡下农女?等他高中了,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到时候,他就会明白我的苦心了……”
卢氏放下手里的佛珠,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她望着空中那一轮明月,心中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