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有过很多身份。被忘尘真人捡回来的弃婴、掌教的三徒弟、云游四海的寂玄真人、蜀山的司剑长老、蜀山掌教、华夏的千古叛徒,以及妖皇。我活了将近八十年,却也不知道,真正的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对于修真人来说,我的一生并不长,但对于一个普通人类来说也足够漫长了。对于我来说,也同样太漫长了。或许在爹娘死在白民国和师父的屠刀下的时候我就应该跟着一起离去,静海所谓的慈悲却给华夏带来了一场浩劫,死前的他是否也如我此刻这般,被悔恨的烈火灼烧着灵魂呢?
我这一生中有过两次生不如死的时刻,它们将我的人生划分成了三块碎片。在青丘之战前,我只是一个有天分但是普通也简单的剑修。我有很多喜欢的人,喜欢的事,向往自由自在遨游天下的生活。我唯一的佩剑里有个长得不赖但是脾气很坏嘴巴也很坏的剑灵,他说自己叫鸦九。我是在海底一道珊瑚礁溶洞中捡到他的。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来抗议二师兄竟然同意接掌司命长老的位子。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同意这么不公平的事,将自己的一生埋葬在一座不见天日的高塔里,再也没有机会去看外面无边无际的世界……他明明答应过我,会带我走遍哪些他讲述过的名山大川的啊!
那时的我才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尚且不懂什么叫做牺牲,也不觉得为了什么守护苍生牺牲自我是光荣的事。我任性地发着脾气,谁劝都不听,雨信说我中二病又犯了,我心想反正都被人这么说了,那干脆中二到底,留了封书信连夜溜出蜀山。师兄不带我去的地方我就自己去,还要把所见所闻讲给他听,让他后悔死。
师兄说过,一个修炼御剑术的修者,总有一天要下山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佩剑。我一路游山玩水,顺便去各大逐渐名门打听有没有在卖剑的。然而一路看下来,那些剑好是好,但全都贵得令人发止,我初出茅庐的小修者一个,身上也就有点偷偷攒下来的私房钱,住客栈吃饭都要用,哪有闲钱去买剑。
于是我决定去捡一把。
什么?你说不可能捡到?
在本小神童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
本来最有可能捡到剑的地点是祭剑岭的废墟,不过传闻那里闹鬼,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打算去冒险。好在我在路上听说书人讲北溟海有一只脾气暴躁的鲲鹏,守卫着深海里一个无底溶洞,传闻那里面有一把绝世宝剑。虽然大部分人都只是听着玩,但我却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万一是真的呢?我于是调转方向往北溟海一游,临近的渔村都知道那只鲲鹏,传说它护卫着一把宝剑,谁接近都会被他吊起来打一顿再扔回陆地上。按照他们给我指的路,我很快真的见到了那只鲲鹏。
我与那大鸟大战三天三夜,斗得昏天黑地灰头土脸。直到那鲲鹏总算被我打伤逃走。我休息了一会儿,便念了定海真诀,潜入海中。
无尽的黑暗里,我第一次看到了鸦九。
他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即使身上覆盖着海草、海星和贝壳一类的东西,那微光还是宛如深海中游弋的星光般渗漏出来。我缓缓向他飘降下去,手在触碰到的一瞬,便感觉到一种熟悉又渺远的幸福倏然从指尖扩散至全身。
这真是奇异的感觉,我在握住其他剑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琅琊师兄说,当一个剑修找到自己命定的那把剑的时候,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令你知道这就是你命定的宝剑。我想,大概像这样的吧?
一种狂喜从我内心涌出。尽管这把剑看起来黑不溜秋,脏不拉几,我还是像宝贝一样紧紧把他抱在怀里,迅速冲回陆地上。顾不上头上顶着几片海草,我尝试着和剑中的剑灵交流。
然而他并不理我……
我有些泄气,难不成这把剑没有剑灵?
刚刚自言自语完,这黑不溜秋的剑忽然开始发光,那光芒耀眼得令他很像一把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我笑道,“知道啦知道啦,你是神剑嘛~不过,你既然有灵,为什么不说话啊?”
我认真地思索一番,歪着头问他,“该不会是个哑巴剑灵吧?”
下一瞬我就被他一剑打到肚子上。本来打了三天三夜的架,饭都顾不上吃,胃正疼着。他这样一顶,我更难受了,于是干脆爬在地上装死。他似乎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干吗,下一瞬我竟然看到一张还贴着海星的脸凑过来要亲我的嘴!我吓得一脚把他踹开,还大喊了一句:“你!!!!你这流氓剑!!!”
想来我与鸦九的第一次见面,还真是一点也不浪漫。
其实我人生中大半的时间还是很快乐的,那五十年的时光里我和鸦九游山玩水,遇到作乱的妖怪就出手修理一番,甚至斩杀过很多天下闻名的妖怪。那个时候杀死妖怪的我从不曾心软,从小就被告知妖怪是没有感情只知杀戮的怪物,这种邪恶的生灵本不应该出现在世上的,我对此深信不疑。死在我手下的妖数不清有多少了,没有罪恶感,甚至还觉得很光荣,回到蜀山也要向师兄弟炫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