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的住处是仁寿宫,她不是皇帝的生母,虽说担了个太后的名儿,却还是半道儿的继后,但好在太后为人知情识趣,待人接物不远不疏,倒也能让人宾服。
不是亲母子,但皇帝对她依然是很恭敬的样子,见面就行了礼,宽慰她节哀之后切入主题:“皇考宾天之际曾嘱托儿子留心十四妹的婚事却言未尽,儿子为此事辗转反侧,愁郁于心,想着还是请教下母后的意思,您觉得皇考是想说什么呢?
皇太后是外族女子,有一张颇具异域风情的脸。眉目高深,肌肤胜雪,连头发也不同于汉人,而是栗色中带着卷。她并未簪发,就这样随意地披在肩头,穿了一身素白对襟大衫,很家常的样子。
看见皇帝,她并不过分热络,也不冷淡,而是拢着淡淡的微笑摇了摇头:“不瞒你说,先帝爷从未和我说过婉仪的婚事该如何安排,他临了扔了这么个难题给大家,属实不大应该。”
看来皇太后也知道,她那个宝贝疙瘩有多难料理。说句不中听的,就凭这些年他听的那些只言片语,想给她踅摸个称心如意的驸马,恐怕真有点儿难。
皇帝这下也猜不透先皇的意思了,若是已经提前同皇太后通了气儿定了人选,也就是一道赐婚折子的事儿。谁知道他老人家愣是憋在心里,一个人也没透露,这可有点棘手了。
皇父到底想干什么?皇帝想不明白,但是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于是推脱了几句:“此事毕竟事关十四妹的终身。儿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母后拿主意最为妥当。”
没想到皇太后的态度很鲜明:“我虽是婉仪的母亲,可到底久居深宫,不通外事。既然先皇把她的婚事嘱托给你,那我便是十全十的放心的,皇帝只管去做便是。只是国事繁忙,万事要以御体为重。”
没见过哪家的母亲对于女儿的婚事这么心大的。皇帝很错愕,但仍然波澜不惊地应了,起身告退。
皇太后并未挽留,可在他起身之时,她又唤了一声皇帝。
皇帝回身望着她那深邃的眼,那浅褐的瞳孔里有着熠熠的光芒:“先皇在世时常私下里同我夸赞你治国有方,社稷托付给你他死也能瞑目。他可能不是个好皇帝,但一定是个好皇父,只是吃亏在不善言辞罢了,望皇帝能够体谅他一片慈父的苦心。”
慕容兰越闻言苦涩一笑,人都不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更何况皇考晏驾前当着群臣的面还扔给自己一个烫手山芋,且不论对他有什么苦心,对十四妹的慈父心肠倒是真能瞧出来了。
他点了点头,背手朝外走了:“做儿女的自然不会对父母有怨言,母后多虑了。”
皇太后目送他走远的身影,忽然轻轻笑开了:“你瞧瞧你,不正经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生了个好儿子,却还是同你一样的别扭性子。”
暮色时分,乾清宫掌了灯。敬事房的管事太监低头撅腚,哈腰走到了坐在案前看折子的皇帝身旁:“爷爷,该翻牌子了,是走宫还是背宫啊?”
皇帝疲倦不堪地捏了捏眉心,他对这方面不看重,再加上正处国丧,虽说先皇梓宫已入皇陵,又因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只需守孝以日代月,如今已除了服,可到底是没什么兴致。
他挥了挥手叫去,没想到那掌事太监哭着一张脸赖着不走,连声告饶:“爷爷,我的好爷!您已经连连叫去十几日了,您年力富强,春秋鼎盛,总归是要保重龙体的啊!主子娘娘前几日已经敲打过奴才了,您今儿个若还叫去,那奴才们可真是没活路了。”
皇帝忽然生出一股无力感,都说皇帝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尊贵,可谁能想到连这种事都要被人管束着呢。皇后不把心思放在调理后宫上,专程往他身上下劲儿使手段,着实令人不快。可到底是结发夫妻,为此发作未免太过难堪。他腾地起身,重重地把奏折拍在案上,闭目叹道:“那就召寝吧!”
掌事太监知道皇帝心里面不痛快,可他能有什么法子呢!办不好这事,回头就能被卸了这红差事去,那可真叫没活路了。因此他横下心壮了胆,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道:“爷爷,今儿个召哪位小主?”
皇帝正伸手让司衣的宫女伺候他更衣,垂眼在银托盘里的几排膳牌上游移片刻,见第三排打头的一个写着荣雁,想起近日都转运盐司使荣吕政绩突出,他闺女到如今却只是个才人,未免不大应该,便枯眉吩咐道:“就荣吕之女,荣才人吧!”
皇帝召幸是大事,底下人自然好一通忙活。荣才人得了喜讯,焚香沐浴,足足洗上好几回,再满身扑遍香粉,唯恐身上味道有异,冲撞了主子爷。最后再赤条的用大被子裹住,由两个驼妃太监抬着进了乾清宫。皇帝坐在龙床上拿了本《齐民要术》聚精会神地看着,太监总管邓满将她服侍着上了龙床,拎着黄绫龙纹被子示意荣雁往上爬:“小主儿,您请吧。”
荣雁初次侍寝,业务十分不熟练。哼哧哼哧地从龙足那头往上挪,半晌儿才露了个头,羞涩地看了皇帝一眼。
不看不打紧,这光是一眼就让她足够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