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两人俱是一副恨不得把天都捅个窟窿的架势,谁也顾不上谁。婉仪才落了水,全凭胸腔里一团怒火强撑着。后来又闹了那么一通,两下里夹击,纵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遭不住,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娇贵的主儿。这下子冷静了,猎猎西风蛛丝一样缠绕上来,直冷进四肢百骸里,叫她牙关都冻的发颤。
皇帝刚想说话,却见婉仪突然白着一张脸冲他摆摆手。人还未开口,倒是极其响亮的打了个鼻涕。
皇帝就眼睁睁见那清水鼻涕止不住的往下淌,她胡乱擦着,囔着嗓子说完了:“吵架都给吵忘了,我浑身都湿透了……”
话还未说完,人就软绵绵的倒下去了。
皇帝大惊失色的冲过去,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抖着嗓子拍她的脸唤婉婉。先头她那么神气活现,这下却像浑身的骨头都被抽离了,眼睛半睁半阖,瞧这气若游丝的模样,竟像是怎么都唤不醒了。
入了冬衣裳都穿的厚实,方才抱着她的时候竟没觉出不对劲来。皇帝抱着她颤声唤来人,那帮奴才不是最爱听墙角嘛,眼下怎么全走光了。
一边恼恨自己傻透了,明知道先头她跳了水,还凭一时意气同她置气。这丫头向来不知轻重,竟也表现的无事人一样。他简直白长了颗脑袋,就真把这事儿给撂到脑后了。
悔不当初啊!皇帝将外头套着的都脱了个精光,红着眼将她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裹完了又捏捏她的脸,声线儿都直不起来了:“婉婉,还冷么?”
婉仪呢,倒是叫他方才嚎的拉回了精神,不过只勉强睁开了一条眼缝,强撑着精神回敬他:“甭嚎丧啦,我还没死呢。”
皇帝眼下杀人的心都有了——其实最该剐的就是他自个儿,不仅让她发了那么大一通火,还强拉着她吹了半天的凉风。婉仪骂得没错,他就是个丧良心的王八蛋。
万幸的是冯公公永远都那么可靠,走了不远忽然一拍脑门儿,说坏了:“咱们脑袋是被驴踢了嘛?柔主子还顶着一身湿衣裳呐!”
说完撂蹄子不要命的往回跑,果然瞧见皇帝煞白着一张脸,手足无措的抱着柔主子喊来人。
冯祥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那一嗓子叫唤的,连东华门外树上的老鸹儿都能惊飞。
于是人全不要命似的呼啦啦涌过来了,先头都怕惹怒龙颜,就算有挂念柔贵妃的也被强行轰走了,这下见了病鸡似的柔贵妃,心想可真叫捅了大篓子了。
乌泱泱的人堆在一处,有唤太医的,有叫御车的,有说爷爷您千万保重龙体………七嘴八舌的,反倒衬的柔贵妃像个置身事外的过客。外围的红果儿喊哑了嗓子也没能挤的进去,只能眼睁睁瞧着皇帝摆脱了众人的劝阻,怀里抱着一卷棉虫,单寒着脸上了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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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仪虽然晕了过去,但托先前那次高热的福,滋补佳品、灵珍妙药吃进去不少,底子还算保养的强健,因此神志倒是一直清醒着。
她听了一路皇帝的念叨,忍受了一路他又是摸自己脸又是贴自己额头,简直是比老妈子还要忧心忡忡。奚落的话积了满腔,奈何身上实在没劲,也就作罢了。
她就被这么裹着送进了养心殿,候了多时的太医一劲儿迎上来,初见皇帝穿着单薄还吓了一跳,后来看见裹的严严实实的柔贵妃,心里头就门清儿了——好好大显身手吧,这位可是最近传唤太医频率最高的主儿。把她老人家治好了,升官发财的日子就向他们招手了。
只不过………一帮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赵太医清清嗓子,为难地一拱手:“万岁……您看……娘娘身上这还穿着湿衣……”
谁也没见过皇帝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一向容止端严、冠服齐楚,光是立在那儿,那股帝王威仪就足够压迫的人喘不上劲儿。
可如今呢?
太医们不敢再看了,惴惴不安地泥首下去。只听见皇帝似是沉默了一瞬,然后才开口问:“伺候柔贵妃的人呢?”
冯祥跟着御车跑了一路,老命都快交代了半条,此刻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御车……御车太快……没跟的上……”
皇帝不再言语,抱着婉仪径直往又日新去了。
邓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安抚似的拍一拍气喘如牛的冯祥,扭头吩咐道:“让薛尚义取一套干净女衣来。”
太医们当然不敢就这么干等着,赵太医连忙端着碗人参姜汤候在外间,犹犹豫豫地说:“启禀万岁…娘娘先前湖水里走了一遭,又吹了半会子邪风。若不用姜汤把寒气逼出来,日后内科上头……恐怕会落下病症……”
话音才落,就见眼巴前晃过一片月白衣角。皇帝就算是内里穿的中衣,绣工也是天下一等一的精细。外头投进的一线天光反映出上头繁复的祥云暗纹,那暗潮涌动的流光,叫人看一眼就心跳隆隆。
皇帝从他手中接过姜汤,竟是亲自去喂了。
婉仪被他从一堆衣物里刨了出来,没精打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