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外头的情形是多么鸡飞狗跳,就连屋里这帮置身事外的人也被彤昭仪的胆大包天吓个不轻,个个屏声敛息,再不敢言。
在这一片死寂当中,婉仪觑了皇帝一眼,他反正是喜怒惯常不爱上脸的,如今依旧神色如常,只那隽秀的眉头渐渐聚拢,瞧的她心里倒咯噔一下——怕是彤昭仪这回难逃一死了。
只还有一桩,单瞧皇帝这处变不惊的模样,料想他老人家是早早儿就盯上彤昭仪了。既如此,又何苦大费周章把她牵扯进来,叫她白白领了这一功?
婉仪并不糊涂,事到如今已隐隐约约有了猜测,但又暗暗盼望最好甭是她设想的那样。
“金氏秽乱后宫,图谋皇嗣,按罪当诛。当即赐死,褫夺封号,尸首发还故里。刘保、茯苓等从犯皆令处死,流放三族。彻查荷风馆有无知情者,若有隐瞒不报的,杖三十,驱逐出宫。”
到底是凛凛天威不可犯,先前还鲜活的几条人命转眼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定了生死。
尸首发还故里,多大的威慑!
高丽可是远在万里之外,真等送过去的时候人都怕是烂的没形了,那股子味儿更不用多说,真是想想都令人作呕。也不知道那些高丽官员见了千挑万选送来的美人落的如此凄惨下场,会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不用多说,这几年内怕是都得战战兢兢了。
霎时间外头又是好一通鬼哭狼嚎,从前服侍过彤昭仪的宫女太监一个不落,通通拖下去刑讯审问,该治罪的治罪,该杀头的杀头。即使有意置若罔闻,也挡不住外面惊天动地的哀泣求饶声阵阵入耳。这让在座的宫妃们如坐针毡,顿生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康妃静立着,目光在这荷风馆里那些华贵雅致的摆设上流连了一通。想起当初彤昭仪初诊出有孕时何等风光,三天两头的赏赉简直如流水一般,宫里头明里暗里多少人瞧了眼热。奈何她鬼迷了心窍,人心不足蛇吞象,放着好好的浪日子不过,非得折腾这些旁门左道的,这下可好了,活生生把自个儿给折腾死了吧。
再瞥一眼身侧的密贵妃,只见她面色潮红犹带怒色,胸前繁复华美的孔雀织锦刺绣一起一伏,连带着金花丝嵌蓝宝石蝶纹项链都发出簌簌的声响,显然气的不轻的模样。
康妃不免心里头发笑,密贵妃平生最怕宫里头有人拔尖冒头,抢了她的威风。阖宫放眼望去,但凡是有点姿色的低阶嫔御,哪个没受过她的打压?谁料挖空心思日防夜防,结果眼皮子底下没防住,叫个狐媚子弄出此等胆大包天的事,可不得膈应死人了!
果然不错,密贵妃盯着空荡荡的门户,恨的牙根儿八丈长:“这是天下太平久了,倒让这些牛鬼蛇神熬不住显形了。金氏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如此这般,也该让那些心里有想头的,动手前先打量打量自个儿想不想落得金氏一样的下场………”
皇帝没有回应,径自起身站起来,攒着眉头拂了拂衣袖,面色略显恹恹,这是有些不耐的表现。
“可曾通知皇后?她现人在何处?”
密贵妃瞧见他动作,显得有些惧怕似的噤了声,那浑身的火气登时泄的一干二净,即刻成了锯嘴的葫芦一般。
康妃忙不迭道:“自打人救下来后,妾就先后给坤宁宫和景仁宫递了消息,末了皇后娘娘那儿差人回话,说近来娘娘身子不好,夜间多惊,故早早儿的睡下了,一切事宜都交与景仁宫定夺便是。”
密贵妃接过话茬,虽不比先前张狂,言语也不免几分嘲弄:“娘娘心善体娇,受不得此等惊吓,臣妾自小摔打惯了,投梁这种手段见了倒也不怕。既受娘娘所托,臣妾不敢怠慢,得了消息就往这儿赶。本想着先行安抚彤昭仪,待到明日再择机上报。没想反倒惊动圣上,又扯出了此等惊天大案,真是万幸圣上来了,否则臣妾等人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皇帝没有言语,自顾慢慢摩挲着掌中的南红玛瑙手串,密贵妃的心也跟着高悬了起来。隔了良久,听他若有所思道:“皇后身子调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好?朕瞧她是思虑过重了。谢家太太不是递了几日的折子求见皇后么,不如成全她这片思女心切的心意。”
密贵妃闻言又多添了一份堵,心想皇后还真是好命,连睡觉都有糖吃。试想后宫女眷就算尊贵如皇后,家里头人也不是说想见就能见的,她这半假不真的“身子不好”,倒轻而易举的换来了这份天大的体面,真是傻人有傻福!
心中正一片惨淡,见皇帝欲抬脚往外头走,她忙抛开杂绪,复又迎过去,“爷,您什么时候得空,上景仁宫查检查检永嘉的课业?前些日子他得了师傅的赞,说他学问做的好,可翘了好几日尾巴!来时静善那丫头也同我念秧呢,说爹爹好一阵子不来瞧她了,是不是把她忘了。”
这话落在康妃耳里,免不得暗搓搓翻了老大个白眼——作孽的,瞧她那急赤白脸的样子!见天儿把一双儿女挂在嘴边,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她生养有功吗?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好意思腆脸用儿女来邀爷们儿的宠,亏她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