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像是个被泼翻的漏斗,顷刻间有瓢泼的趋势。雨点子越下越急,泼泼洒洒的砸向脚下的青砖,曼曼升腾起一片虚无的雾来。抬眼望去,深无尽头的宫墙被千万道水流浇浸成赭色,门檐下摇曳在风雨中的昏黄灯豆,是漠漠清寒凉如许的霁色。
其实雨中的皇城,这么看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雨势渐渐大了,蒙头走在夹道上有如踏浪而行。婉仪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无不悲伤的想,今日怎么这么同水有缘,早晚各湿一回,看来诸事不宜,出门前应翻下黄历。
万幸宫内戒备森严,又近落钥,各处宫门上都有人站班值岗,婉仪便盘算撑到那里就同人借把伞。复咬牙冒雨走了百许步,终于见到眼前一地灯色辉然,有道颀长背影撑着把伞遥遥玉立,风吹衣动,潇飒翩然。
她料想应是位来上值的侍卫,心生希冀几乎要飞奔而去,结果走近了却硬生生停住了步子——因为那人听闻身后响动,缓缓侧过头来,十分傲慢且无礼的,瞥了她一眼。
不是皇帝,还能是谁?
婉仪心说倒霉透顶了这是,但也没辙,老老实实挪过去行了一礼:“眼见落钥了,您不归宫去,站这儿充侍卫,难不成是寻什么新的乐子么?”
阿弥陀佛,她终归是没忍住火气,挤兑了他一句。
皇帝照样是倨傲的,毕竟人有这个底气么,他装起大爷她还得忍气吞声地受着。他不言语,俯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番,又游移开来,于是她只能瞧见他刀削斧凿式的侧脸,在熹微的烛光和晦暗的雨幕下,暧昧的显露一点禁欲意味的庄严。
她有些不耐烦了,本就是心中存着气,眼下自个儿又是从里到外被浇了个透心凉,他倒好,悠悠闲闲撑把伞在这里同她打哑谜,谁高兴理他!
算了,她也不稀罕他的伞,淋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刻。于是她自说自话的绕过他去,“恕我眼拙,错把您当成万岁爷了。哎呀,真是大逆不道啊,看来我这眼珠子怕是不成就了。得了,您就在这儿值班儿吧,不叨扰啦。”
结果当然是没走成,因为手腕子被人稳稳握住了。皇帝只手撑伞,另一只手像抓鸡崽子一样将她提至伞下,这回倒是舍得开金口了:“瞧见雨点子落了,不会找地方躲么?”
又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在他嘴里她就是个不会躲雨的傻大姐。婉仪气哼哼斜他一眼,扳着劲儿往回抽腕子:“我呀,不比您,能在这宫里畅行无阻。眼近落钥了,不回去难不成等着站在犄角旮旯里吹一宿凉风!”
借着辉映的灯光,瞥见她手腕子处慢慢浮现一圈红,皇帝到底心下不舍,于是故作无事般撂开手,继又一声不吭地往前迈了步。先行几步后见她没跟上来,微微侧了头,却也没看她,可那意思是明摆着的——没眼力见的,还不跟上来?
婉仪僵着脸没挪步,看样子有些不太情愿。但想也知道,皇帝这是特意为了她降尊纡贵,不然哪儿能让他老人家撑伞?平日里遇着些许风雨,他不是乘车,就是自有太监高举黄龙盖伞为其遮挡。那气派非凡的黄龙盖伞需两个气壮力足的太监才能抬动,底下便是再站上三五个人也淋不到雨分毫,如今倒同她挤在一把伞下,自然委屈不少。
不过领情虽领情,只是单瞧皇帝这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气势,那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予的冷傲,让她心中不怎么痛快便是了。
婉仪原是个有气性的,但眼下着实没法,缘是四下里瞧了一圈,竟不见一个人影儿,这帮守门的敢在皇帝眼皮底下溜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再逢人借把伞的念头自然也打消了。
皇帝也是个心枯的,没多为她停留,等了片刻便自顾撑伞往前走。婉仪一面唏嘘,一面自觉跟了上去。甭觉着她不争气,这现成的活令牌放在眼前不用,难不成等着走在半道儿上被铁将军把门拦住吗?当然了,她还是很有尊严的别过脑袋,皇帝看西,她就瞧东——你不搭理我,我还不高兴理你呢!
皇帝撑着的是把不知从哪儿踅摸来的油纸伞,不得不承认,不过普普通通一把伞,竟也叫他撑出了江南佳公子的清贵之象。两人默默在雨夜里走了片刻,气氛着实有些尴尬。婉仪原是个憋不住的话篓子,刚想没话找话,侧过眼不期然撞见他骨节分明的手,在黑浸浸的夜色里愈发莹润的白,不知怎么竟瞧的她有些脸红心跳。
美色惑人呐!
婉仪勉强顺平了心续,像被烫着似得赶紧移开了视线,恰逢露在外侧的肩头忽的一凉,料想是伞沿的雨滴落了下来。这二人共撑一把伞就是有这点不好,挤着慌啊!赶紧往皇帝这边儿挪了挪,不料头顶上传来他碎金裂玉般的嗓音,说的话却着实有些恶劣:“朕半个身子都快露在外头了,你还挤什么?”
瞧瞧这话说的,多不中听啊!活像她要占他便宜似的,婉仪被他挤兑的脸红脖子粗,恨恨的将身子往旁边一侧,摆出了泾渭分明架势。
伞外是霏霏细雨,伞内是一双璧人,古来多少欢情愁绪,长相守、恨别离,都是自这男女不期然共撑同把伞而来。结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