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许清柳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那是一个雪夜,那个时候的她还叫扶桑。
大雪飘落在二十九重天的宫道上,红墙绿瓦立林,一声啼哭如同玉珠落在玉盘上,响彻宫墙间。
扶桑光着脚丫,外露脚踝踩在雪地里,她头伸到窗内,与悄悄她母亲房中医女说话,她道:“梁姐姐,母亲怎么样了?”
“媱夫人一切安好。”
医女将一颗又红又大的果子递给扶桑,撩起大袖为她遮雪,雪漫长下了一时辰,漫长太漫长了,直到女声划破寂静。
媱夫人喊叫起来,医女连忙起身,碰倒了身侧围炉煮的热汤药,热汤四溅,溅在手背上,红了一大片,她抱起滚落床榻的媱夫人,轻轻拍背脊,小声说:“夫人,睡下吧,下雪不似好事,也不似坏事,不是吗,夫人。”
两声夫人把女人唤回冬景中,她抱着双膝蜷缩在榻边,抬起头看冬雪,抽泣道:“今年,是两个冬日嘛?”
医女喃喃自语,道:“冬日也不见得是坏天呐。”
扶桑提起裙摆,踏上石阶后,抖抖身上雪,拍拍接近冻僵的脸,她慢慢走在梧桐木地板,留下雪水化水渍。
扶桑怕吵到媱夫人,用轻到蚊蝇扑翅的声音,道:“阿母,果子。”
她手捧上一颗果子,是医女给的那颗,放在内衫外,用体温温热好,媱夫人抿嘴,眼睛瞪大眼圈红,用手打翻了扶桑的小手。
果子滚啊滚,滚进雪不见了踪影,如同啼婴没有倒影的母爱,在雪雾中,不见分毫。
扶桑红了眼圈,问:“阿母,求求你吃点东西,就算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还有什么好啊,梁姐姐你也说些话吧。”
小小的身影在夜明珠光照下,在媱夫人头顶落下一小片阴影,在一旁藤蔓编织的小床上,发出撕破夜寂静的第二声啼哭。
扶桑愣在原地,心里发冷,毛骨悚然的冷,媱夫人睁着泪眼,僵硬地走过去,伸手掐住孩子脖颈,医女在沉寂死亡般,伸出烫红的手,牵住媱夫人的手。
媱夫人发出撕裂的哭声,说:“轩槿,他不会受人期待和喜欢的,我们就杀掉他,悄悄地掐死他,就没人知道了。”
扶桑站在原地背后发凉,她颤抖着嘴唇哭起来,在女人幽森话语下,仰摔在地板上,似有骨裂声。
咔嚓,咔嚓,咔——
踩踏积雪声传来,扶桑仰头瞧见雪雾中一双山茶花锦布绣花鞋,她就这样平静的看着,看着绣花鞋越来越近,走到她头顶停下。
鞋的主人捧着一卷锦布,朗声道:“媱媪女君,小公子名由帝君千挑万选,选了温一字,帝君说,龙温之名极好。”
媱夫人痛苦的梗着脖子,用力捶胸膛。
温一字,是想化解雪寒,在二十三重天出生的孩子,迎朝阳迎光而诞,龙温迎雪夜迎寒而诞,是无人喜欢的孩子。
医女颔首低眉,轻语道:“多谢阴女官来告知,在下替媱夫人感激不尽。”
阴女官抱起扶桑,轻轻拍动她背脊,走到杳宫外,坐在积雪长廊前,唱着长风渡的歌,诵:“阿母嗖,快回家吧,阿父嗖,家在何方,祖母嗖,她指滴方向在远方哟,家在哪,女公子问起来,火蔓延,家在火中烧呐。”
阿母嗖,快回家吧……
快回家吧……
扶桑哭着说,为什么为什么,君山姐姐,为什么阿母不喜欢弟弟,为什么不喜欢呀?
她这才敢哭出声,哭湿阴君山的肩头,湿润一大片衣襟,扶桑揪着衣裳大声哭,惊醒一片乌鸦东头飞。
阴君山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勾起唇角笑了笑,扶桑抽泣道:“君山姐姐,你笑得好漂亮,好漂亮呀……”
小姑娘哭着哭着睡过去,阴君山抱她在雪路留下一串脚印。
第二日,扶桑躺在册典宫东殿内的小榻上醒来,阴女官坐在塌边,拉开木窗支一根叉竿,寒风凛冽,吹得扶桑一个哆嗦。
她翻个身压心而在睡梦中辗转反侧,阴君山煮好一炉热茶,手沿杯盏打转提起,放在嘴边轻嘬一口。
“君山姐姐,”扶桑再翻个身,小声说,“姐姐,阿母今日会好起来吧。”
说起来,媱媪女君三日不吃不喝,只因自己最小的幺儿是个带着不详而生的吗,她辗转反侧于榻间,眼睛里倒影出陌生的冷意。
媱媪又一次站在小床前,鬼迷心窍地伸手,又再次被梁轩槿拦下,那位梁医女将媱媪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上,一点点暖和过来,小声说:“喝些药,女君。”
黄鹂鸟飞雪,杳宫冬日生新柳。
如黄鹂一般的声音,从长廊一路到了正殿,扶桑也像小黄鹂一般飞跑来,她跑到正殿放慢脚步,双手作辑,行礼道:“阿母,雪停了,吃些东西吧。”
随后跟来的是阴君山,阴女官提着从膳房顺来的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