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梵言毕,崔景立马停止了磕头,众目睽睽下转头向尚在恍惚中的魏悠扑去。他瘦得见骨的右手死死抓住魏悠青色官服的下摆,泣血淋漓道:“下官失言,求魏大人放我一条生路!”
十三王的府兵没有让他开口再说第二句。正堂外,头颅落地的声音打破了院内众人的沉默,血溅三尺外,将将染到了魏悠的皂靴上。
周梵没有多出一个眼色给任何人,站起身踢翻了魏悠脚边的火盆,铜器震地,余烬纷飞。而后他开口道:“今日之事,就这么了了。若本殿以后从第二个人嘴巴里听见多余的话,院外那人便是多嘴之人的下场。”
罗良翰等周梵走后,才站直身子,走到书吏案边拿过案审记录,一字一句看过后重重松了口气。那书吏也是机灵人,笔墨挥毫下竟将崔景写成了触怒皇威的重罪。
这一番风雨瓢泼下来,魏悠倒是摘得干干净净,好似没来过都察院一般,就这么松快地回了翰林。
*
午夜梦回,魏悠难得做了个噩梦。梦里万千如崔景一般的人身处阿鼻地狱,炼化在无尽焰火中拼命呼救,魏悠站在楼台上远远旁观,什么都看不真切。
唯有泣血求饶的声音不断充斥耳边,扰得她不得清净,忽地惊醒。
魏悠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趴在她脚边跪地求饶了。初任左都御史那年,魏荒棠便得了个名号“魏阎王”。也是那一年,她做到了从官生涯的最顶峰——风雨洗京城,满朝无不畏。
可从未有人相信,魏悠并不嗜好血腥杀戮,连刑场都很少去过。周祉佑要稳固江山,维系统治,因而魏悠只是他手里的一把刀,局中的一粒子而已。
但仅仅做一把刀也是世人求之不得的。天子近臣哪里有那么好当,于是魏悠将自己磨炼成了一把无可替代的绝世宝刀,从不留情,从无私心。
那时的她虽没有被京城繁华迷晕了眼,也没有被权势滔天搅乱了心,但终究被无数的哀嚎与悲鸣拖下了地狱。夫子来信说她立身不正,世人咒骂说她滥杀无辜。
因此魏悠也开始唾弃自己,开始怀疑自己,直到陆明澈的出现。好像良药一般,这个人神奇地治愈了她的心疾,坚定了她的决心,就这么走过了最难熬的日子。可惜最后还是大梦一场,当周祉佑要她把刀指向陆明澈的时候,她便生了情,也有了意。
于是临死前拉下永和宫数百奴婢为她陪葬,为陆明澈的生路作铺垫,用自己的命做下赌局,赌周祉佑不杀陆明澈。
重活一世后,魏悠刻意地不去想这些事,那些因她而死的孤魂也从未找上她。直到今天,崔景临死前不求周梵而来求魏悠,让她再度陷入了地狱。
明明那时该死的人是她。
魏悠坐卧在床,穿好衣服后便起身出了官舍。牵出那匹自己带来的御赐良驹,转眼便到了周梵的京郊别院。
刚把马停好,地上便出现一缕灯光,透着门缝昏昏沉沉地映在魏悠血迹斑斑的皂靴上。周梵身着玄色长衫,外披一件刻丝大氅,腰佩碧色玉坠,好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站在门口。
“魏大人来得太晚了些,让本殿好等。”周梵斜斜靠在门框,略带疲色的眸子清得发亮。
魏悠没有阿谀奉承,也没有虚情假意,转过身深深行过一礼后才抬头看向周梵。
发觉魏悠的气息变得十分凝重,周梵站直了身,借着模糊的烛火光亮仔细观察她。只看了一眼,他便感觉周遭因为魏悠此时的沉默降温成了冰天雪地。
良久,魏悠开口道:“殿下,为何不杀我。”
周梵一晚上在心里打了几十种如何应对感恩戴德的腹稿,万万没想到魏悠会问出这番话。
“本殿为何要杀你?”周梵走近魏悠,在她淡漠无光的眸中看见了求死之志,吓得捞过她冰凉的手在掌中揉搓,企图将自己的温度传渡给她。
“殿下,微臣对圣上不敬,对殿下无情,难道不该杀吗?”魏悠在极度的痛苦中喃喃自问道,“微臣,解不开心结,无法臣服皇权,又做不到揭竿而起。做得都是错,却不知如何才能对。仿佛世间总是循环,谁做皇帝都是一样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周梵顺着她的脊背慢慢顺捋,默默地听她讲完所有话。魏悠之言让他意识到,面前这个几百年的古人是因为时代局限而感到悲哀。所谓封建王朝周期律,如若真的被身在庐山中的人参透,确实是一种天塌下来的痛苦。
幸亏他知道魏悠痴迷读史,幸亏他去查了吏部,也幸亏他今日赶到了都察院。否则错过今日,怕是怎么也救不回来一心求死的魏悠了。
周梵就这么陪魏悠坐在别院门口的石阶上。更深露重,他将大氅披于魏悠薄肩,缓缓开口道:“魏悠,今日在都察院你与崔景之争我都听见了。我十分赞同你,并且也跟你一样,对崔景所言嗤之以鼻。”
“人寿命短暂,百年内无法看清世间真理,因而大多人云亦云,被教化地如崔景一般麻木。你因史书悟透了第一层,为此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