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几岁了？又不是三岁孩童，污了衣衫若不及时更衣便是失礼知不知道，今日又是个什么场合……”
言语争执间，二人却是渐渐走远。
卫丰目送他们离去，收回视线时，却恰与上首一位太妃四目相对，女子眼底还有掩之不去的担忧与歉疚——那是卫昭之母，居于长春宫侧殿，如今已然移入雍容宫中。
卫丰微微颔首一笑，错开眼神，示意身后跟着的太监取了酒来。
宫中各处关系并不如何亲近，是以当下如今各处虽有走动往来，却也大多是太妃身边伺候的宫侍，大多借小道往来，以免走动间扰了在座各处主子的眼，是以卫丰这么一起身，又是朝上走的人便格外打眼。
“皇兄，”卫丰抬头，示意身后跟着的太监倒酒，“今日是弟弟的十岁生辰……往后还要依仗皇兄多多照顾，弟弟敬你一杯。”
卫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杯盏相碰，将酒水一饮而尽后，这才拦了一拦：“你年纪尚小，酒水便免了罢，有这份心意朕便知足了。”
“日后，学文也好，习武也罢，莫要辜负了淑妃娘娘对你的期望。”
卫丰抿了抿嘴，骤然听闻淑妃二字，不由鼻腔微酸，于是一仰头还是将那杯酒饮了下去，以杯底相迎：“皇兄，谢你不杀之恩。”
一旁小太监上前，替卫信将那杯酒满上。
“日后，”卫丰停了停，“若是弟弟有个什么万一……还请皇兄能将弟弟尸身能与母妃葬在一处，好歹，算是偿了一世骨肉之情。”
卫信皱眉，隐有怒意，呵斥道：“今日是你生辰之宴，怎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朕既然答应了太后，那便不会再改变主意。”
卫丰使身旁跟着的太监又倒了一杯酒：“多谢皇兄，弟弟敬你。”
卫信还有话未说，却也被他这么一句给堵了回去，于是略有气闷地将杯中酒水饮尽：“罢了，你不信朕也好，愿意这么战战兢兢地过活，谁也劝不了你……如今你年岁尚小，他日出了宫，见识了宫外世界之辽阔，想来便能放下了。”
卫丰轻声道：“放不下，弟弟一辈子，放不下。”
卫信缓缓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眸盯着卫丰：“你说什么？”
“皇子争位，本就是成王败寇，死生相争，是以弟弟不怪皇兄，”卫丰看着与自己年纪相差甚多的卫信，轻声开口，“弟弟放不下的，是意难平。”
“无论皇兄信与不信，丰无争位之意，便是舅舅那里，也是受人逼迫，铤而走险，不得不争。李氏一族败了便败了，舅舅死了便死了，母妃去了，也便去了，”正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孩子，于此时似是被催熟了的果子，眼底含着苦涩与悲哀，“丰也想好好活着，像母妃所期望的那般，做一个与世无争，安稳度日的王爷，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富家翁。”
“可是丰不甘，”他笑起来，眼底一片水光，“父皇走了，母妃没了，就连最疼丰儿的舅舅也死了……徒留我一人，活在这世上，被时间磋磨着，度日如年。”
“如同罪徒一般，被囚困于这皇宫之中。”
“这到底是活着，还是受罪？”
话说着说着，便含糊了起来，有猩红血液自卫丰唇角滴落，他笑着，看向卫信：“半年，不过一百来天，可每一个时辰，每每想起父皇母妃，亦或是舅舅，我这心里就喘不上气，就如同一柄生了锈的铁刃，长进了愈合的伤口里，每每动上一动，便模糊撕扯着疼痛。”
“今日生辰，弟弟降临人世不过十载，而往后余生，又何止一个十年？”
“我想父皇，我想母妃，亦想舅舅舅母……”
他弯了弯唇角：“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思念忧惧，万般愁苦……何以解脱？唯有自渡。”
“……唯有，自渡。”
小小身躯，失去了意识的支撑，软软而又沉重地砸在地上，口鼻中涌出的污血脏污了面容，沾染了衣衫。
而后噼里啪啦响起的，是卫信桌上的杯盏盘果混着菜肴酒水砸了一地，原先坐着的卫信，却也不知何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一时间，整个园子里惊声四起。
卫信最后的意识，约莫着就是最先扑过来的喻氏那句刺耳而又带着狠厉的一声：“——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