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他在书房为南宫睿磨墨,一旁正在修正祭太庙的祭文,忽然道:“南方起了水祸,灾民四处流离,城中的乞讨之人也渐多,你怎么看?”
安和自小与他一同读书,不比王府中的门客差。他听了,诚惶诚恐地愣了半晌才回道:“安和不敢妄议。”
“无碍。”
“漪主子若在,必定夜夜祈求上苍怜悯受难的百姓。”
“那——”他顿了顿,“于百姓这些都不如一碗薄粥,一个馒头。”
安和继续低头磨墨。
“她会怎么想,她......”她散了楚然给她的嫁妆给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换了米面,换了农具和棉布衣裳,给了那些人一个简陋的住所。所有的东西都不精致,但实用。太久了,她仿若是从没有出现过一样,大家都顺他所意,再也不提起她。差一点,他就恍惚,她只是去了边城,等这一切都尘埃落地,他会去楚家带她回来。
安和假装没明白,发了半晌呆,仍是一脸疑惑。
“你先前的主子。”
“王爷说的是先王妃娘娘?”他抬眼看了一眼,忙匆匆垂下双目,恢复一副恭和的模样。
“嗯。”
先?
原来她真的不在了。
这些年,这个人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王妃既不愿白白养着闲人,又怕人死到了跟前添事,给王府惹来麻烦。她时常说最不喜欢街边手脚完好之人跪地行乞,厌恶他们自己伸手向行人讨要钱币还要带着孩子一起。世道难得太平了些,可惜了孩子。”
她也怨世道不平,贪官污吏横行,百姓不幸,难以安生。错了人,不如说他们生错了世道。着绫罗绸缎者,无一是养蚕人。皇帝疯了,百姓是苦了。王妃是对的,王爷不是良人,但却会是一个好君王。自古君王无情,鲜少有深情者。南宫睿不是西云帝,她也不是席帝后;他不是李未扬,她也不是公孙暖暖。
安和知道她会担忧他们有了这一顿就没了下一顿,又怕他们熬不过今日。她不会浪费时间去伤感,祈求所谓的上苍。她傻傻变卖了自己的东西,换了衣物和工具给那些与她无亲无故的人,净了手替孩子们除去溃烂伤口上的烂肉,孩子吃痛咬她,她也不责怪……
安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站在一行人中,远远见她梳着丫髻,小身子依着兰妃说话。
他被睿王选中做内侍,被人带出去的时候,他身子没好全,撕扯到伤口从门槛上摔了出去,没待带路的公公的巴掌落到脑袋上,她跑过来,扶起他,不由分说地从身前的布偶包里掏出一包糖塞给他,不准他哭鼻子,告诉他哭鼻子会长不高。
安和那时候才知道糖比什么都甜。
她是他遇过最温暖的人。
“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终是安和这样平顺之人难以体验百姓之艰难命苦。王爷是心系百姓之人,愿意屈尊下顾,亲身体察民情,是我们大晋之幸。”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南宫睿笑道,“比起安顺,你更有当谗臣的本事。”
他像是有了什么主意,手里的笔蘸了少许墨水,低头书写下了一篇长长的奏章。
她曾散尽嫁妆为失去土地和家园的灾民购置农具和种子,开荒地,种植粮食。
她做了许多,却从不邀功炫耀过半分。
安和垂目不语,手下继续细细地研磨,每转一次方墨,他都会细细回想她曾经做的事、说过的话。她会心疼下人们受了委屈不敢言说,她无视他人的藐视,却会为下人们仗义执言。
安和总偷偷地把冻伤了的手掩在衣袖里,时常嘱咐燕如不要告诉文书暖。文书暖却可以从他们的微妙的神情变化中察觉出端倪。
他从来都不主动提起文书暖,却似有意又无意地让她出现在南宫睿的生活中。
又过了几年。
燕如带着二儿子出现在王府面前,孩子怯弱弱地喊了安和一声父亲。
安和急欲推却,燕如执意让他受下。
“何闻卿。”
安和原名何福。
“闻卿。”安和念了几遍孩子的名字。
他的双眼渐渐湿润了,消失了的人还活在生者的心里。
何时能闻之归来?
安和从身上掏出一个金锁扣套在孩子的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孩子的脸,一会儿便热泪满面。
当初燕如夫妻说的话,他当玩笑应下。不想两夫妻早已是商量好了的。若生一子认其为叔父,多一子,认其为父。
每逢清明中元节,他们都会去看她。
他们时常遇见那个男人,独自倚坐在树下,静静地待着他的姑娘。
即使那个女孩再也回来了。
安和知道,就算她化做了一缕清风,但再也不会回到那里。
她会去她想去的地方。
他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