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却见她满脸惊恐地用双手将身体撑了起来,令他略有不满:
“你有劲撑着,还是不累?”
柳萱摇头摇得叮当响:“我真这么一头倒下去,凤钗的尖就把你扎成马蜂窝了。”
无法反驳。敖澈看了她好几眼,也看不出她满头珠翠里到底哪几只起固定作用、哪几只起装饰作用,生怕瞎拆给发髻拆散了。可转念一想,不拆散发髻,躺下不是照样难受?
第一次是最顶上的犀角插梳,因为最容易拿。柳萱对他的行为有疑虑,但什么也没说。
第二次是带玉坠子的镂花长簪。柳萱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但因为头上松快了一些,仍然沉默看他有什么下文。
第三次是鬓发上的珠花。
第四次是髻边的金步摇。
第五次……
第六次……
柳萱头上越来越轻松,可心里越来越紧张——若在长安城中,哪怕是亲兄妹、亲姐弟,男子也不能随意动女子的发饰,不经意刮落是失礼,有意摘掉则是轻薄,全因没有女子在白日里披头散发,除非是胭脂巷中人、或混街头帮派的。龙族难道没这个讲究?
她慌乱时,敖澈的拆解飞速进展,连最后一道固定的发绳也被绕着抽掉。敖澈伸手去撩她掉在肩上背上的长发,像撩起一面墨色珠帘:
“是我失着了。”他柔声道,“小姐这样好的头发,还要戴什么才漂亮?”
……
半晌听不见回应,才发现柳萱已双颊通红,深低着头,不吭声,也不看他。敖澈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否有些越礼?女子都无比紧张自己的头发,他粗手粗脚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触霉头。生怕再惹她掉泪,敖澈连忙将手心里的黑发拢成一束,找补道:
“一时看入神了,再照原样给你梳上。”
柳萱噗嗤一声笑了:“……这是荣姐姐的看家本事,你会呀?”
敖澈当然不会,可话既已落地如何回头?正手足无措,见她摸了一只素钗,将头发拢起一半松松地别在头顶,白胳膊和金黄的两只镯子晃得他视线又飘起来。柳萱皱着眉嗔他,呼吸急促,好像很慌忙似的:
“您是看美了,我自及笄后再没这么不成体统过,待会叫我怎么走回去呢?”
“哪不成体统?你这么着比盘发好看。路上谁有眼福看见了,你就让他们来书房领赏。”
“……可谨慎些吧!这话这要是传出去,谁都想领这份赏,以后还不日日跟着我、像看耍猴似的围观?”
她极少这么夹着刺反问,问得敖澈欣喜之余有些好奇——于龙族人而言,散着头发并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他本意只是想让她躺得舒服些,可柳萱的反应却算得上激烈。凡人对这件事到底有多看重,能让她急得脸红气喘?
“方才我拆发饰时,你紧张什么?”
柳萱浑身一僵:“我没。”
凡是见她在自己面前浑身不自在,敖澈就不满,但总是决定先软一步:
“没就没吧,我是怕吓着你。刚才是想到今日没什么事了,想歇一歇,平躺着又头痛,也就靠着椅背能睡一小会。”
“你睡呀……”柳萱挣扎着坐正,“好不容易有困意,我不说话搅合了,给你揉揉,行不行?”
“不用,”敖澈无奈极了,一伸手,直接捞她进怀里,“是想让你靠着陪我一会——不然拆你的簪子做什么?”
原来是误会了。柳萱感觉半边脸都烧滚起来,还是收着劲,不太敢直接贴到他的衣服或皮肉:
“不会压得你胸闷?”
“小姐压得实一点好,不然总觉得是做梦。”
……
不给她再抬杠的机会,敖澈直接把柳萱的脑袋按到胸前。她先是没喘过来气——书房里香熏得那么狠,让柳萱感觉敖澈的每件衣服都是同一个味道,可时间长了闻惯了倒有些宁神的作用,也就权当身下是个香枕。斜倚着,柳萱眨眨眼睛,没什么睡意,而改玩自己的头发,脸下面的胸腔却起伏得渐渐平缓,看来敖澈真的能小憩一会了。
有她相陪之后,敖澈的书房里较少再熏薄荷艾叶,而多用佩兰,气味缓和了,连下属们挨骂的次数都少了一半。想来已成婚一月有余,柳萱虽然不至于如履薄冰,可在敖澈面前也终日拿捏着尺寸,是今日靠在他怀里,才真切地生出几丝放松警惕的意思。
天下少女待字闺中时,都幻想过自己的婚后生活,不过大多是忧心——丈夫人品如何?舅姑好不好相与?离家是远是近?最紧要的是,若自己无所出,是不是得张罗纳妾?柳萱也不例外,唯一没幻想过的,就是她有一日竟不必操心这些,而其他的也就算了,丈夫竟比她还不在乎最后一件,像是压根不想她有所出。虽然,怎么才能有所出连她自己也不准知道,而且敖澈才刚拆了她的发髻,她就又紧张又害怕。
不怪他说是做梦,回想起这个月的经历,可不就像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