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大婚的吉日是廖鱼年亲自拟定的,朱笑萼的宫娥还赏了她一袋岭南进贡的金丝喜糖,这应该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吃过最苦的糖了。
这日午后,廖鱼年打翻了山楂汁洒在墨珠算盘上,此刻正用烧热的井水一遍遍涮洗。
忙活了片刻,廖鱼年怏怏不乐地坐在钦天监的载星阁中,别人都抱着汤婆子,偏她非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白猫。
她也不知道这只肚囊臃肿的小白猫是从哪冒出来的,瞧见它脖子上挂着一枚铜铃铛,想必应该是有主人的。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找了。
白猫闻到主人的气息,在胡善祥踏进门槛前便开始翘着尾巴躁动,廖鱼年凭第六感朝门口望去。
一股凉丝丝的寒风从帘子下钻了进来,胡善祥身着玉色青山纹路的对襟琵琶袖,下裙垂了一尾孔雀色的马面裙,头上整整齐齐插了两把犀牛银簪,满身清爽。
纵使是丢了爱宠,胡善祥的脸上也不着一点衰愁,却还乖巧的很。
她一眼就瞧见了跳到案桌上的小白猫,便火急火燎地朝廖鱼年一边行礼一边拿着绳套靠近小白猫。
胡善祥满脸愧色道:“大人,真是冒犯了。”
廖鱼年轻笑着摇头,察觉出她的装束与薛藻寺从前的相同,应是尚食局的女官,于是开口问道:“你也是尚食局的女官?”
胡善祥抱住小白猫,捏着它的猫爪,屈身向廖鱼年福身,言语中有些小小的得意,但豪不乖张。
“下官胡善祥不久前被姐姐传唤入宫,还没来得及安排差事,当天被充当人手跟着一位司酝女官去送酒,路遇不平,说了两句明白话,就被皇太孙上表提拔了五品司酝,也没劳烦姐姐。”
胡善祥,有个十分能耐的姐姐叫胡善围,洪武朝的大尚宫。
父凭女贵,她的父亲胡荣被封为锦衣卫百户,后来一直爬到三品光禄卿,又兼锦衣卫镖旗将军,她还有两个踏实能干的兄弟,都在锦衣卫当差。
廖鱼年低头看着她怀里的猫,正愣着,胡善祥突然掏出一袋花生糕推到廖鱼年的案桌上。
“大人,您可会算卦?”
这不是进了食肆问厨娘会不会炒菜嘛!
廖鱼年是中规中矩的易学术士,而非江湖上所谓的看香半仙儿,肚子里的东西皆是从钦天监大内的经书典籍里学来的。
廖鱼年掐了掐手指,下唇跟着微微蠕动。
“子、丑、寅、午、辰……小胡妹妹是想算姻缘?”
胡善祥双颊一红,把小白猫的脑袋贴在自己的右脸上,十分可爱地小声说:“是的。”
廖鱼年按时局起了一卦奇门遁甲,在宣纸上画下一盘九宫格,填上天盘地盘,得出一个飞鸟跌穴的格局。
“飞鸟跌穴,大吉之格,百事大吉,凡事十有八九都能称心如意,女占姻缘,必嫁贵上加贵之夫,成一方华贵娇娘。”
廖鱼年就差点把她以后能当上皇后给说出来了,不过天机不可泄露,求卦者不到穷途末路或是生拉硬扯软磨硬泡,没必要把将来的命数给说破。
《小窗幽记·集灵篇》里有句话叫:“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要看他会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要看他会救。”
胡善祥听完廖鱼年的一席话后更加胸有成竹。
“那就行!”
此后,胡善祥这个小丫头就三天两头地抱着猫往钦天监里跑,比从前的薛藻寺来的还勤,每次来都给胡善祥带一些自己亲手制作的糕点饼干,十二三岁的年纪,最是天真无邪,也不显得愚笨。
薛藻寺很快怀了身孕,挺着小肚子也有事没事地往钦天监里钻。
皇家重地,出出入入传出去也不好听,三人就在钦天监北角一个落灰的小书阁里搭了一个炉台,每日傍晚或是午后,就围着炉子烤地瓜,龙眼,砂糖橘。
渐渐的,廖鱼年就把唐觉斋的事给强制性地抛掷脑后了。
立冬后,李星瀛夜里巡逻时,手里的灯笼被大风刮灭了,失足落进了冰湖,生了好大一场病。
*
屋里的帘子拉得死死的,药缸里焚烧着药草,熏香四溢。
廖鱼年席地而坐,一手拿着书,一手摆弄着满地的红枣枸杞还有星星散散的白牡丹跟川芎,廖鱼年在秤砣上量了又量,等着小石锅里的艾草水烧开。
李星瀛被雨打窗页的声音吵醒,刚睁开眼就打下一霎惊雷,浑身跟着一抖。
“冬日打雷百日寒,雷打冬,十个牛圈九个空。”
廖鱼年自顾自地念叨完又听见榻上的动静,起身去问:“你醒啦。”
从李星瀛那苍白的嘴角可以看出,他的笑容很逞强。
“夫人,您这是整的什么活儿?”
廖鱼年把石碗端给李星瀛,还正热气腾腾地向外冒着药香。
李星瀛忍俊不禁地吸溜了一口,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