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大亮,梅霖回来了。
她风尘仆仆地进门,满身泥灰。这趟出门,她带回两个消息:一是双层瓮的事有着落了,她找到了能做的窑子;二,她还带回一个叫永芝的女子,不大年纪,有几分憨圆。梅霖进屋后来不及坐,就求温昭柔把她留下。
那永芝只说了一句话,温昭柔便非常想把她留下。
她说:娘娘,我是在吕姥爷家学堂里做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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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寿安宫那边来了人,说太后娘娘急召。
温昭柔要去时,抱了视死如归的心情。无论太后怎样和蔼地劝她,她再不会去圣凝宫那地方,自讨没趣。
花楹引她到暖阁中,见太后虚弱地倚靠在床头,腰下垫着几只软垫。一名太医正在给她诊脉。
她跨过门槛,太后疲弱的眼皮抬一抬,张了张口,面色裹白。摊在软枕上细细的胳膊动了动,手指指住面前的太医,虚声介绍说:"这是邹太医……"
那穿蓝衫的太医便起身,给她行了礼。其眉眼深邃,眼峰狭长,脸上无甚表情。开口,声音有些年轻:"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温昭柔便浅浅点了点头,说:"太医请起。"
邹太医的目光,是从鞋起,到半裙,到脸来,慢慢地抬起头——看全了眼前这人的,一双鹅黄巧宫鞋,荷绿衫纱,脸面生嫩,扑着粉乎乎的晕。眼眸明透,微微朝他笑着。
一时竟有些心慌,再一鞠躬。这时太后在身后道:"邹太医,你先去罢。"
"微臣告退。"他拎起医箱,便去了。
外人既走了,温昭柔也不再拘着。太后唤她坐到身边去。她正想,自己该如何开口说不去圣凝宫的事,开口,声音就带些小女儿的娇:"太后……"
太后拍拍她,眉头微有些蹙。温昭柔心里忐忑,就听太后先开了口:"早晨,皇帝让李尚源过来说,让你明日起就不用去圣凝宫了。"
温昭柔听了,眼睛里一顿。
她的确不想去。有人提出来了,那自然最好。可听到刘洵先一步主动与太后说,她心里竟是不舒服。像是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寻不到了。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本来以为,依你的性子,和皇帝很能合得来的……"
温昭柔低了头去,闷闷地道:"嫔妾性子很钝。皇上,也许更喜欢活泼,有趣些的。比如高贵妃娘娘。"
她一半是故意这样说,一半也是真的这样想过。
太后摇摇头,眼里淡淡的苦怅:"也是哀家没用……若能有一个好点的母家,说上几句话也管用。从前,就在宫里处处受人白眼。如今做了这个太后,对着是我亲生的儿子,却也说不上半句话……"
她语末,情绪上劲,已染了淡淡的泣腔。温昭柔着急抚抚她的心口:"太后您别再胡想了,仔细伤了身子。"
想一想,说:"臣妾倒是有个好家世了,可不也没有好过半分。可见在这皇宫里,还是要看自己本事的。"
太后哭着哭着一停顿。看着她,情绪渐渐平复下,说:"你知道,就好了。"
"那哀家问你,你该怎么做?"她又问。
太后变得忒快。温昭柔张了张口。
"高贵妃对皇上上心。可你呢,你上心吗?"太后说。
温昭柔偏过头去,咬一咬嘴唇。要说上心,她还有一桩扒柚子的苦事,没和太后诉过呢。
没忍住,眼睛里一红:"臣妾没用,不敢告诉太后。整日在圣凝宫,不是抄书去了。净,净扒了柚子了……"
"什么?"太后一吃惊,温昭柔心里就难受。可她只有这个本事,改不了刘洵对她的成见,那能怎么办呢。
只能再和太后诉几句苦,让她干什么都行:"太后娘娘,您是让臣妾抄书,念佛,干什么都行。就是别再让臣妾去那圣凝宫……扒柚子了。"
太后眼神渐渐变得凝重,温昭柔半句响不敢发。
"他做得不像话。哀家会管你这件事。"许久,她话里带了坚定道。不等温昭柔高兴,她又说:"可你也答应哀家一件事,你应吗?"
再不应,就是不懂事了。温昭柔乖乖地点头。
太后的眉心舒了,便问她:"这马上年夜,难得个乐日子,你也有什么拿手东西,能拾掇出来看的?"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昭柔心里叹气。她其实会一点月琴,唯一学过就是乐琴。可她从前听曲欢的月琴,宛如天籁,未免班门弄斧。
太后一看她,说:"那舞,可会跳一支?没得长这一张好俏的脸,却只会在笔杆子上下功夫了。"
"这,"她也面露难色。
太后看她这样子,叹出声来:"罢。你也有贵妃之位在身,这弹曲跳舞的,就看那些个孩子们助兴算了。"
温昭柔低一低头。
"你啊……"太后一点她的额头,"真是不比哀家那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