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尤其是在饮食上,您不觉得吗?我总听说,有人因为种种原因,生活环境发生这样那样的变化,然后在方方面面被新的环境所影响,最后甚至完全融入其中,就像忘记了自己的过去一样,但他依然会想念曾经习惯的调味与香料,就好像……好像他的头脑已经忘记了,但身体还记得。”
头脑忘记了,身体还记得。哈维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
安娜沉默了一下,重新开口:
“我也不例外,对过去所习惯的家的味道,我当然也有怀念,从身到心,但……我也清楚它对我的身体并不完全有益,甚至可能有害,就像我对乔治说的那样。”
“你们那里的饮食习惯一定和鹈鹕镇很不一样吧。”哈维说着,想到了安娜讲述的那些带着神秘历史色彩的故事,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一棵金子铸成的树,上面还有同样金质的藤蔓。
或许真如刘易斯曾经说的那样,有这种信仰的人确实会……喝些奇怪植物泡成的茶?甚至更糟?
“在某些方面非常不一样。”安娜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该用什么心态面对这种‘家的味道’,它美好的一面让我牵挂,有害的一面又让我自怨自艾——事实上,何止是‘家的味道’呢,我的整个过去之于我,似乎都是这样的矛盾体……”
虽然安娜说得云里雾里,但凭借经验,哈维也能八九不离十地听懂:特定的地域会造就特定的饮食习惯,尤其是那些有着特殊文化背景的地方,而从医学角度来说,这些习惯未必完全对健康有益,安娜所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对安娜此刻的情绪,哈维确实很难体会,在他看来,她的感慨一如既往地有些夸张;但他听懂了一件事:她对她的过去怀着一种无比复杂的感情,既有怀念,也有哀怨。
原来她也……
他突然意识到了她最初为何格外在意居民的议论——或许只是不想让这些议论唤醒自己有关过去的混乱思绪。
安娜又叹了口气,看向远处的海平线,那里漆黑如墨,只有星星和它们微微摇晃的倒影能够分开海面和天空:
“阿比盖尔常说,要是像小鸟一样无忧无虑的该多好……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也做一个忘掉过去的人,是不是会好点?就像那些能完全融入新环境的人,虽然身体也会怀念家的味道,但至少头脑能忘记,也就不会对过去抱有如此复杂的感情……”
“忘不掉的。”
哈维的突然开口让安娜愣了一愣,不由得抬起头来。
“忘不掉的。”他重复,“身体不能,头脑也不能。”
“是这样的吗?可确实有些人……”
“没有人能真的忘掉过去,随着年龄增长尤其如此。”哈维的声音轻而坚定,“过去可以被藏起来秘而不宣,但不会被忘掉;有时,哪怕你觉得你已经忘了,那些东西也会在某个时间找上你,比如读到一本书,听到一首歌,甚至只是抬头望天,那些东西就会重新回到你的头脑中,或许还有身体里。”
“可我听说过那么一些人,到了新的城市,甚至新的国家,人人都说他们完全变了,一点也不像刚离开时的样子。”
“那不是忘掉了,是放下了。”
“您这是抠字眼。”安娜低下头嘟哝。
“也许吧,但终究不一样,忘记是不可能的,但放下过去一定有人能够做到。”
“我当然知道,这话我听多了,”安娜声音里开始带上明显的不快,“我曾经是那种生活环境中长大的人,从生活习惯到思维方式都很特别,或许和凡吉尔共和国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所以很多人都劝我放下过去,包括这些对过去的无意义情绪,好融入周围的环境,我当然知道是这个道理,但哪有那么容易?我——”
“我没有要劝你放下过去。”
安娜愣住了,先是一下抬起垂着的头,然后转过身体,眼睛大睁着看向哈维,如梦方醒。
周围静极了,连海风都好像停了停。哈维听到了她轻轻吸气的声音,像是想说话,又憋在了喉咙口。
“我没有要劝你放下过去,”哈维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好像自己还没想好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事实上我觉得,这么劝你的人,自己也未必做得到,包括我自己也不行,这真的很难。”
“是,是吗?”
“是的,尤其是最近这些年,我总是会想起过去——想想看,病人就那么躺在手术台上,而你没能挽救他的生命……有时我甚至会想,随着我一天天变老,离那段经历越来越远,那些画面是不是反而会更频繁地出现在我脑海中?”
哈维深深吸了一口气。
“哦,抱歉……”
“不必道歉。”
他们一同沉默了一会。
“你瞧,安娜,”哈维又开了口,“我并不是在说,我的过去比你更加痛苦,每个人的过去都会给他们带去各种各样的影响,这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