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禾一口气吸到肺腑里,凝然不动地迟迟没吐出去。
视线扫过去,陈祈年和双胞胎都在家,此刻排成排安分守己地坐在小马扎上,由两名左右护法看管着,三双乌溜溜的眼睛张圆了,就像一根藤上六粒葡萄。听见声音三颗脑袋又齐刷刷望过来,犹如被风吹过的水稻田。
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男人大模大样地仰躺在沙发上,眼睛上盖着两片黄瓜,正好不优哉游哉地睡美容觉呢。
狭小的客厅被塞了这么些人,显得更加局促,气氛又波谲云诡,被无形的千丝网钳制住了似的难以喘息。
这种场面很考验定力,特别脑袋上还顶着把枪,纪禾站稳了脚跟,平直了身体,竭力不使自己的嗓音发颤:“…我是她们的姐姐。”
那人收了枪,别在后腰的裤带上,皮夹克一掀,遮盖得严严实实。而后他冲另外俩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中的谁去叫醒山羊胡。
左右护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在彼此的眼中捕捉到了畏怯之色,好像这活计是去叫醒一个沉睡的大魔头。
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三人貌似对这位睡美容觉的男子颇为忌惮,扭扭捏捏半晌始终没人敢靠近沙发一步。最后还是山羊胡自己自然醒了,他伸了个懒腰,转转脖颈长叹道:“ah!what a wonderful day!”
纪禾:“……”
夹克男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源哥。”
山羊胡懒洋洋的:“嗯?”
夹克男指了指纪禾:“那家姐。”
“噢,姐姐回来了啊,瞧我。”山羊胡拍了下脑门,亲亲热热地牵过她的手,握住她双肩将她摁到了沙发上,“来来来,坐,都过来坐呀你们三个。”
陈祈年看过去,还没接上姐姐的眼神,臂肘便被人拎起,那左右护法跟拎一窝小鸡仔似的,将三个孩子丢到了沙发上。
陈宝妮陈安妮立时往姐姐怀里团,只露出两只怯生生又红通通、显然是嚎啕大哭过的眼睛。陈祈年没敢这么恃宠而骄,直到姐姐手臂一伸也将他揽了过去。
三个孩子以纪禾为中心抱成团,标杆似的纪禾抬着眸,直直盯着葫芦里不知道卖什么药的山羊胡。
山羊胡拉了张小马扎坐下,怪和蔼地笑问:“你是他们姐姐?”
“嗯。”
“你爸妈呢?”
“死了。”
“死着…唔。”山羊胡扬了下眉,眼底一抹阴鸷一闪而过,“死了好啊。我说漂亮妹妹,知道那艘船怎么来的么?”
纪禾摇摇头。
“也是,你当然不知道了。”山羊胡挠了挠自己下巴上小团浓密的灰须,唉声叹气苦恼万分道:“啧…你看啊,现在我们有个问题需要解决。你爸妈呢,偷了我们的货和钱,谁知道他们又死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纪禾听到自己脑海里一阵支离破碎的声音,她问:“什么货?”
山羊胡冲她眨了眨眼。
明白了,纪禾很用力地咽了下气息,说:“船你们拖走。”
“这是肯定的,两万二,我们的钱可是全都搭进去了。”山羊胡把那盘切片的黄瓜移到跟前,捏起一片送进嘴里,囫囵吞枣地嚼着,边闲话家常似的道:“知道我找你们找了多久么?香港都翻了个底朝天,谁能想得到这人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从山羊胡模棱两可的叙述中纪禾得知了郭润娣和陈永财整个的作案经过,又或者说是整个误打误撞的经过。山羊胡的语言其实很简洁,但只要碰上这种糟心事,郭润娣和陈永财的形象、行事风格便自然而然跃入脑海,无需多加什么陈词滥调就已栩栩如生。
大半年前,郭润娣和陈永财乘着某艘渡轮偷溜到了香港,赌马输光了身上全部的家当,没地方睡又买不起船票,还没到开船时间也无法如来时那般浑水摸鱼。
俩人一合计,干脆用最后几个钱买酒喝,喝大了的郭润娣和陈永财就像两只飞来飞去的蝴蝶,从皇后大道东溜达到弥顿道。实在累及困及,便随意找了条小巷子就地一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了。
而同一时间线上,山羊胡手下的一名小弟正在被警察满大街追捕,几辆警车乌泱泱地闪着警灯鸣着警笛,逐渐形成天罗地网的包抄之势。
小弟呼哧呼哧跑过巷子,一不小心就被陈永财横出来的一条腿给绊了一跤,他骂骂咧咧,那边厢眼见着状况失控插翅难飞,这边厢他瞅着这两条烂泥似的流浪汉,灵光一闪急中生智,赶忙将一摞钱和两袋足够判他无期的货塞进了陈永财的内裤里,转而逃之夭夭。
他这急中生智的甩锅计策既正确又错误。
正确的是他甩得及时,跑出一条街被警察围堵逮到后,由于没从他身上搜出任何可疑物品,小弟又据理力争使出律师威胁,警察无法拷走他,只能把他放了。
错误的是他竟然把那么重要那么值钱的东西白白送到了郭润娣和陈永财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