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舍门口。
听到了声响的柳婶已经迎了上来。
吴景灏熟稔人情世故,知道该打点的打点,悄悄给柳婶塞了银子。柳婶拿了银子,便有了好脸,揣进怀中,凑过去打听道,“吴学长,是挨个查啊?还是抽几间查?”不等吴景灏说话,便用手指了指,“那一间我已经查过了,三人都在的,一个不少。”
柳婶的本意是自己既然已经查过了,那就卖一个人情给吴景灏,也算是没白拿他这点银子。可没想到,话音未落,就被那自述一直守在斋舍门前的学子给打断了,一副狗仗人势的口气问道,“柳婶,你看仔细了吗就说人都在,别不是故意在替人掩饰漏夜不归违反宵禁呢吧?”
柳婶哪受得了这个气?当即火冒三丈,眼睛一瞪,双手叉腰,反问道:“你说什么?说我替违反宵禁之人掩饰?你说我替谁掩饰了?又是谁要漏夜不归违反宵禁了?你今天要是不给老娘说出一个子午寅卯来,混账王八蛋,老娘非要你好看不可。”
声音之大,响彻整个斋舍区。
江川两眼望着梁上,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微微摇了摇头,心道,能进尚方书院的,都是佼佼者,竟也有那蠢的,上赶着送上门给人骂的。
他这会儿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月光洒洒,心里一点也不慌,该来的总会要来,事到如今慌也没有用。
他头枕着手臂,两只脚交叠在一起,嘴角带着笑意,数起了房梁,数着数着又开始琢磨,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偏也有那捧高踩低趋炎附势之人,有点靠山就拿来仰仗,把别人的能耐当成是自己的本事,好像自己多么的了不起似的,一派小人的志瓦釜雷鸣之气。
这么做,图的是什么呢?又能得到什么呢?不过就是给人当了奴才还沾沾自喜,落一个叫人嘲笑的话柄。
转念便又想,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眼下大敌当前,到还有闲心想这些不着实际的事情。忽又心生感慨,好端端的同侪平辈,非要分出一个敌我来,也不知这么办到底为了哪般?何苦来哉!
又想,人生在世,称心如意的时候不多,多数的时候,是事情推着人往前走,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就像吴景灏,原本毫无瓜葛,偏偏他是吴墉的侄子。
算了,多思无意。几十载的光阴,各凭本事活一场罢了,最后殊途同归免不了一个死字;好死的,长眠墓地,赖死的,尸骨不存;留名千古有之,遗臭万年有之。鱼龙混杂、凤枭同巢。
反倒是自己,活到如今,能有这样舒坦的日子过着,连自己都觉得不真实,就像是偷来的,往后也不会很多了,活一日,便少一日,哪来的这份闲心操心旁人。
斋舍门口处,又传来了说话声:“柳婶,你怎么骂人呢?”
刚才还略有杂音的斋舍区内,现在已经一片安静,不用猜也知道,不知有多少人此刻正趴着门缝看热闹,就差把“打起来”这三个字喊出声来了。
门口处。
一片剑拔弩张之气。
柳婶撸着袖子,身子一拱一拱地往前:“我骂你怎么了?我骂你怎么了?”
那小子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顶撞了上去:“你骂人就是不对。”
接着跟吴景灏诉苦道,“学长,你都看到了,这事不能怪我,是她先挑的头。在下巴巴地在斋舍区门口站了一晚上,连茅房都不敢上,不过就是问了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她居然就骂上来了,她凭什么骂人?学院的院规上写得清清楚楚的,要以礼相待,相敬如宾。孔夫子有言,不学礼、无以立。礼记言曰,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
柳婶一听白眼都快翻天上了:“呦,刚才你狗仗人势的时候,怎么不讲礼义廉耻相敬如宾?现在文绉绉的,搬出来掉书袋的那一套,什么孔夫子,什么礼记,老娘只知道你是在放屁。”
“你……你竟然玷污孔子,玷污礼记?”
“瞎说,我都不认识他们我怎么玷污他们,我就是玷污你。”
“学长你听听,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说出这种不知廉……”
“够了,别再说了。”吴景灏低低咳嗽了一声,“你闭嘴吧。”
声线很稳,声音低沉。
那小子立即闭上了嘴,讪讪地滚到一边去了。
柳婶本就是个大字不识几个,无理也要强三分之人,更何况此时她还占着理,更是得理不饶人。对方一弱,她更强了,上前一步,就抓住了那小子的肩膀,一番撒泼拉扯,好久才被吴景灏给分开,软话说了一箩筐,才把她那一肚子的怒火给平息了下去。
柳婶理了理衣裳,好似被拉扯的人,不是对方,而是自己,半晌放下了手,拿眼睛瞥着吴景灏,道:“我今日就看在你吴学长的面子上,这事儿就过去,我照直说了,适才那一间斋舍确实出了些事。”
“敢问出了何事?”吴景灏忙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进了一只飞鼠,翅膀长开,得有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