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涣借着烛光算着账本,旁边的姑娘低头细细翻阅,偶尔皱眉,没一会又了然地微微点头。自他和姜篱相识,他就担负了姜篱计划中的钱财、军饷一类,不计较得失。
他借着一缕烛光,遥遥想到了那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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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大的宫内,还有几盏灯大亮。姜篱揉着眉心,无意看见了面前油灯闪烁。
候在一旁的人正是那日“梁安之变”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此人是姜篱在太监手下救下的人,此心忠诚,暗地里派人教他学了武艺。一路忠心耿耿,名唤郑珵。
当日李吟也瞧见了郑珵的一身本领,但是看着面前的姜篱,只觉得为笼中鸟,不足为惧,更何况他早已计划事成,就大规模地换下宫中的人。但姜篱哪会不知,自从知道李吟班师回朝,就暗自把自己的人一点点调走,留下的人都是跟着姜池、姜骋的。等李吟放松警惕,在找机会让祁扬把自己的人一点点送进来。
万事俱备,只欠时机。
烛光跳跃,面前的一封封奏折都出自李吟人的手笔,桩桩件件都在提使节来朝,都在想着和亲息事宁人。
姜篱只觉得心烦,盛时都说他的妹妹是百年难遇,是上天给予姜朝的恩惠;乱时却让女子议和,一担家国重任。口里念叨着女子不可干政,提倡着男尊女卑,一但出了事便想起了女子。
顺从、奉献,好像成了女子挥之不去的影子。
姜篱觉得可笑,他一一驳回。甚至最后都想把这些人关起来,好好问问他们这一辈子都在过什么糊涂日子。
郑珵看着姜篱心力憔悴,忍不住道:“圣上,歇息吧。”
“无碍。”姜篱挥着手,“把朕上次草拟的律令拿来给朕,有些处需改改。”
郑珵无奈,只好听命。
他被救下后一直念着姜篱的救命之恩,总想着为他做些什么,总日日想着、日日念着这份恩情。想着、念着,竟然在某夜被穿着夜行衣的人挟持,一路带到了姜篱的寝殿。
那夜与今夜一样,夜深人静,只不过姜篱一边习书,一边等候他的到来。他记不得面前人先前说了什么,只记得听着高位的人令他跟着这位武艺高强的人习武,只记得他连连应下,苦学许久,提心吊胆。日后,还学着识字,还学着些许医术,等等。然后,便跟在姜篱身边。
他自幼便是被人唾弃,好像大千世界从未有过他,没人重视他。但他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顺从。入宫后,他一直秉着这套生存法则,同行的人却嫌他,觉得他过于谄媚,总是变着法子辱他、打他。可他只是想活着,人嘛,活着……就算好了吧。那次,他被按在水里,鼻子、嘴巴、耳朵,好像全身都被水浸泡了一样,他几乎快要失去了意识。他想,死了……也算好吧……那就死了吧,反正……没有人注意过他,他这么一个不轻不重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可是,姜篱救了他。他问他想要什么,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最后,他嗫嚅着,说他想活着,他想有那么一点点尊严地活着,一点点就够了。因为打骂他的人都说他没有尊严,都说他该去死。就这样,姜篱给了他自保的能力,给了他一点点的权利,甚至他给了他希望。他跟着姜篱,慢慢得,他看见了姜篱的志存高远,看见了姜池的善良单纯,看见了姜篱的鲜衣怒马……他们总是关切地看着他,赏赐他许多宝贝,甚至让他一起陪他们游玩。他短暂无趣的人生,第一次被那么多人看见,那么温暖。他也看见了李兰总是笑着,看见了李兰对他的谢意。
他这样的人,碰上了世上几乎最尊贵的人,皇子、皇后,而他不过是低贱的、谁人可弃的一滩烂泥,却被重视着,尊重着。
郑珵总会在夜里偷偷潸然泪下,他找到了一生最大的希望,也被人真真正正地看见。他夜里不敢睡,他怕今眼前的这些南柯一梦,但是日复一日他真确地发现他不止是被看见,他是被重视着的,被人近乎平等地看待……
那日,李吟发动“宫变”,他以为他帮助了姜篱只活落得一死,可是姜篱站在他面前,笑着看着李吟,问道:“将军,我身后的人您不会也忌惮吧?”一向自视甚高的李吟看着狼变成了狗的姜篱,一时大喜,甩手让他活下。
郑珵知道,姜篱可以不提的,知道就算他死了,过不了太久还会有姜篱的人接了他的位置,可是他还是提了。他渺小的生命得到了延续。他想,他这辈子都要誓死护着李兰和姜篱他们了。他想,他这辈子最大的希望,便是他们好好地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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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过一日,两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姜池总算在商道有所小成,也总算是有了点自保能力。
李涣听着姜池的话,派人偷偷注意城中、城外的动向,留意着李吟的手下。
在他们入城不久后,李吟的人就停在了瑀城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不急,就在那安营扎寨,偶尔跑进城中,买完东西也不滞留。
可越是这样,姜池越是不安心,她每天都要问问李涣和夏笙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