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胡家肉铺后院。
西屋里破天荒点上了蜡烛,只是那烛芯许久没剪了,燃烧时不断发出噼啪声。
疲累至极还放心不下的胡秀儿,趴在床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还打起了小呼噜。
小叶子过来换班,看到床上男人的嘴唇似乎动了动,不由凑近了想听清,却见一行泪从男人眼角滑下来,落在枕头上,晕起一团湿。
小叶子怔了怔,赶忙去推胡秀儿,“掌柜,掌柜,他哭了。”
胡秀儿迷迷瞪瞪睁开眼,顺着小叶子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恩人眼角的泪痕,不由也是一怔。
探了探恩人额头,依然滚烫,胡秀儿心里那叫一个愁啊。
药也喝了,凉帕子敷额头,绿豆面贴脚心,甚至连烧酒擦胳肢窝都用上了,怎么还不退烧啊?
再烧下去,只怕好人都得烧成傻子了。
胡秀儿记得爹曾说过,她有个哥哥就是受了伤高热不退给烧没的,不由心里害怕,忍不住拉着恩人的手念叨:“我也不知道你是遇到啥伤心事了,不过我觉着吧,就算是天大的事也没啥大不了的,只要活着,一切总会好的,人得往前看,路得往宽了走…..
等你醒了,我给你炖大骨头汤,炖鱼,炖鸡,蒸一口咬下去能流油的大肉包子.….”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小叶子被胡秀儿说饿了,肚子都咕咕叫了两声。
顾清晏并非毫无知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握着。
但是这点温暖还不足以将他从噩梦中拉出,他只能绝望的在一个个梦境中打转,循环往复,痛不欲生。
美艳妇人趴在棺木上哭的肝肠寸断,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打开了棺盖,看到了几乎被箭扎成筛子的英武男人尸体。
美艳妇人开始变得疯疯癫癫,披头散发光着脚跑到大雨中,揪着花草一个劲儿问:“你说我今天化的桃花妆美不美?你不是最喜欢我化桃花妆了吗?”
再后来,美艳妇人好似恢复了正常,又好似疯的更厉害了。
上一刻还温柔抚摸着孩童的脸对他嘘寒问暖,下一刻就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大吼:“是你,都是你,是你把他给害死了,你高兴了吧?”
孩童被掐地喘不过气,嫩白小脸憋得青紫,无力地踢腾着双腿。
可即便差点被掐死,下次美艳妇人一招手,孩童还是立刻跑了过去。
迎接他的可能是被鞭子抽,也可能是被针扎,甚至是被滚烫的茶水泼……..
突然有一天,美艳妇人不再咒骂殴打那个孩童了,还亲手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白玉糕。
孩童很高兴,哪怕额头上昨天被妇人砸出来的伤口还渗着血,他都满心欢喜,一声接一声地唤着娘。
哪知一块白玉糕还没吃完,他就软软地倒在了交椅上。
他眼睁睁看着美艳妇人上了妆,穿上华贵美丽的衣裙,戴上精巧的发饰,然后一把推翻了灯盏,任由火光四起,将他们笼罩其间。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弥漫,孩童觉得胸腔里疼的厉害,他拼命张大嘴想喊娘,想喊救命,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能看着火焰一点点将他包围,热浪灼的他身上好疼,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痛到极致,顾清晏猛地睁开了眼睛。
唇齿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儿,入目是打着补丁的床帐,床边逆光站着几个人,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离他最近的女子脸上。
柳眉杏目鹅蛋脸,头发乌压压的有些凌乱,皮肤很白,眼窝很黑,望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和惊喜。
“娘~”
顾清晏抬了抬嘴皮,一脸孺慕地喊出了声。
胡秀儿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耳朵都嗡嗡直响。
啥?
他刚喊的啥?
她两辈子加起来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啊!
“娘,阿晏好疼。”
床上的人似乎怕刺激还不够,长睫毛一眨,眼睛里便涌出了泪花,撇着嘴委屈巴巴,又喊了声。
这次,小叶子等人都听清了,他们齐刷刷地看向胡秀儿,再看看床上男人,怀疑人生。
胡秀儿更是彻底凌乱了,她印象中的恩人是仙风道骨慈悲仁爱,可她眼前的恩人是眼神清澈又懵懂,可怜又委屈,仿若幼稚孩童。
到底是哪儿出错了?
不会是烧坏脑子了吧?
大夫又被请来了,把完脉又给开了个方子,说是失血过多神志紊乱,细心调养过些日子就好了。
胡秀儿上午卖肉得来的银钱,又尽数给了大夫,抓药的钱还得等下午才能挣出来。
李四全忍不住感叹:“家里有个病人就是个无底洞,赚的永远赶不上花的。”
张大牛扯了扯李四全胳膊,让他不要再说,怕掌柜听了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