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黎这一问,不止姜洄愣住了,姜巍之和姜夫人也愣住了。
姜巍之眼中微光快速闪过,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敛去了神色。
姜洄道:“父亲文韬武略,忠心耿耿,自然得陛下青眼。”
沈青黎却道:“这世上,比姜指挥使更厉害,更忠心的,大有人在,也不一定非得就是姜家。”
“你想说什么?”
“探事司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所行的,皆是隐秘之事,所以,需要一个孤臣,但探事司权力极大,仅仅只是孤臣是不够的,还得毫无根基,只能依仗皇恩,如此,才不可能背叛,更不会被反噬。”
姜洄从未往深想过这些,如今,乍然得知,不禁有些不安。
沈青黎定定地看着他:“世人都知道陛下忌惮萧家,但你知道满朝文武,陛下最忌惮的人,是谁吗?”
姜洄下意识地看向姜巍之,忍不住浑身发寒。
沈青黎见他也不是真的蠢到无药可救,又下了一剂猛药。
“姜指挥使知道陛下太多秘密,为陛下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旦陛下猜忌姜家,要覆灭一个毫无根基的世家又有多难?掌权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陛下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只要透露出那么一点,就能不动声色,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人灭口。”
姜洄心神俱震,眼底有藏不住的惊骇。
过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一开口,是他自己都抑制不住的惊颤:“你休要危言耸听!”
沈青黎声音平静:“你能当上神机营的参将,想必也不是什么天真纯良之辈,你手上沾的每一滴血,杀的每一个人,有多少是真的该死?那些人,更多的是挡了你的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你比谁都知道,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没有威胁,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姜洄想要反驳,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你真以为姜家掌管探事司,就高枕无忧了?谁不想往上爬?谁不想执掌大权?探事司里,想将姜指挥使拉下来的,大有人在,即便那些人不成,不是还有那些死在姜指挥使手上的世家高官吗?区区一个姜家,没了陛下的庇佑,不过是个没有獠牙的孤狼。”
姜夫人听着这一字字,一句句,犹觉五雷轰顶。
一时间,天旋地转,若不是姜巍之扶住她,怕是要摔在地上。
她是后宅妇人,不懂朝局,因着姜巍之得罪太多人,世家对姜家又畏惧又憎恶,她也鲜少出门赴宴。
她知道姜巍之在外如履薄冰,却万万没有想到,姜家从始至终,都是砧板上的鱼肉,是死是活,全在晋元帝一念之间。
她惨白着脸,声音很低,带着颤意:“老爷,”
姜巍之心中亦有波澜,面上却看不出半分端倪。
他面色平静,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无事,洄儿该长大了。”
话是对姜夫人说的,可目光却一直落在沈青黎身上。
他从未小看宴王妃,可这一刻,他才惊觉,宴王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他曾以为,这世上,最会揣摩帝心的,是福公公。
如今看来,宴王妃更胜一筹。
若她与姜家为敌......
沈青黎继续说道:“你将手伸进探事司,将探事司占为己用,以陛下的心性,姜家还有活路吗?我抓着你这么大一个把柄,救不救你,整个探事司都能为我所用。”
这些话,就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捶在了他的心上。
姜洄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
身为人子,他非但帮不上忙,还给姜家惹了大祸。
“父亲,对不起,是孩儿糊涂,孩儿愧对姜家,孩儿让父亲失望了。”
姜巍之见他幡然悔悟,心中自是高兴。
他朝沈青黎拱手,言语里多了几分真心:“王妃先前说自己不会医心,这话不对,王妃妙手仁心,下官佩服至极。”
沈青黎是要姜巍之为她所用,但要他心甘情愿,如此,她们之间的结盟,才能牢不可破。
否则,她真没兴趣替人教子。
她看向姜洄:“这腿,你还治不治?”
姜洄抓了一下身下的锦被。
太医令都说他这腿治不好了,他不想再经历那种绝望和无力。
姜夫人知道沈青黎医术无双,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希望:“王妃,洄儿的腿伤,能治吗?”
沈青黎的眸光从姜洄腿上一掠,静然道:“治不好,不也得往前走吗?”
姜夫人面色微白。
“姜洄,”沈青黎道,“姜夫人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舍得让她难过吗?姜指挥使说,为人父母,盼着子女长命无忧,你呢?身为人子,身为姜家少主,你想过自己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