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当日,顾南言辞别苏家众人,坐上了前往河间府的马车。 景县城至河间府全程一百公里左右,算上路途休息的时间,最快也要一天半到达。苏河政特意给安排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随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行至清凉江,眼看天色渐暗,其中一人道:“姑爷,前方有个驿站,咱们在此处睡一晚?” 闻言,顾南言将书本放下,掀开车帘探出头来环顾四周。确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昏暗天色里,只不远处的驿站亮着烛光。门口马厩里有两匹马在吃草,再看院内停着的马车,简朴大方,应是正经人家在此停留。 于是道了声好。 好巧不巧,刚走进堂间,就碰见了正在吃酒的张二痞一行人。 张二痞登时暗道不妙。因为和他吃酒的是王七郎和李高炎。 他最近跟王七郎交好,两人又家境相当,此番赶考必然结伴而行。而王七郎与顾南言之间隔着一位苏娘子,因而不便再叫顾南言作伴。 出发前,王七郎还提出到了河间府后吃穿住行皆由他王家提供,就当是回报近日在景县城张家照顾的恩情。张二痞自然十分感谢。 关键还有一个李高炎。 彼时张二痞和王七郎行至城门,遇见了在茶馆凉棚下歇脚的李高炎。自李高炎被关了禁闭,两人友谊的小船便不再坚固如初。他张二交友,有钱心善的可交,没钱心善的可交,没钱心不善的是万万不能交。 更何况李高炎与王七郎还算是情敌。本来想佯装不见打马而过,偏偏被李高炎看见,高声叫住了他。 李高炎刚被山长放出来,尚不知王七郎底细,也无从知晓王七郎求娶苏紫萍一事。只当是书院为提高中举率从外县挖来的书生。 再看两位公子哥儿一人一架豪华马车,而他呢,只有系在凉棚下的瘦毛驴。 于是眼一闭心一横,拉着张二痞的袖子哭诉一番,言称天热骑驴会中暑,中暑了会影响科举成绩被退学,话里话外想坐张二痞的豪华马车带他一程。 王七郎当时一言难尽,李高炎不知道他,他却知道李高炎的底细,也曾知晓李高炎差点和苏紫萍定亲。十分不愿意相信眼前痛哭流涕的男人就是自己的情敌。 最终张二痞为了景县城的科举成绩,也为了他爹的政绩,狠了狠心,准许李高炎上了马车。 而现在……张二痞挠挠头,尬笑两声:“顾兄,好巧。”又指着眼前一大桌菜,“要不要一起小酌几杯?” 想来顾南言应该不想和两个情敌共同就餐,一定会拒绝。 “好。”顾南言点了下头。 “行!知道你爱清净,我这就安排小二把饭菜给你送到楼上,就当我请你的—— …等等,你说什么?” 张二痞傻眼了。 顾南言走到桌前空位,撩袍而坐,抱拳道:“多谢张兄款待,顾某恭敬不如从命。” 王七郎面色不虞,拖着凳子往后坐得远了些,倒没说什么。 李高炎却把不快都写在脸上了。 凭什么顾南言抱得美人归,他李高炎却要娶一个赶鸭子的母夜叉? 正胡思乱想,忽听张二痞好奇发问:“顾兄,你腕间所系何物?” 三双眼睛齐齐向顾南言的手腕看去。 只见顾南言慢条斯理地把衣袖往上捋了捋,让那串穿珠红绳露得更清晰了些。 珠子鲜红,磨砂材质,被一根较粗的红绳穿珠成串,浅浅箍在腕间,衬得手腕白皙,血管青绿。 顾南言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拂过珠串,语气淡淡,眼神里却漾满温情:“我娘子亲手为我串的吉祥珠,寓意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用最淡泊的语气说出最志在必得的决心。 眼看王七郎和李高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张二痞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叫你多嘴! 顾南言却不再理会,优雅地给自己斟了一杯小酒,仰脖一饮而尽。 手腕的红色串珠在众人眼前划开一道优美的弧线。 “考场上所有随身携带之物必须上交,届时这吉祥珠交了上去,顾兄能不能一举夺魁尚未可知。”王七郎不免有些酸溜溜。 李高炎错愕一秒,不太明白王七郎对顾南言的敌意来自何处。但是本意与王七郎相同,忍不住跟了句嘴,“须知月满则亏,话说太满,搞不好到头来名落孙山。” 顾南言没有理会王七郎,而是一个冷眼向李高炎扫过去。李高炎登时打了个寒战,那双眼睛,是他午夜梦回无数次的噩梦,让他未尽的讽刺之语全部噤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