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来了一场雷阵雨,第二天就凉快多了。文修父子俩抓紧时间,又送了几趟公粮,总算把当年的任务完成了。感谢今年双抢期间的好天气,少下了几场雨,定购粮的等级都是中上,收入一共有四五百块钱。
文修和父亲回到家里,听母亲说刚刚有六七个同学来找文修了。他们看文修没在家,站着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连水都没肯喝一口。他们说还要去学校看望老师。
文修赶紧丢下扁担,跑上屋旁的小山顶。小山的那边就是去学校的路。那是一条沿着蓼水河的小土路。小路蜿蜒而行,从白米石旁边出发,期间要跨过两条灌溉渠、翻三座小山,还有四片田垄,然后到达荣光中学。路的两旁常年长着密密的、浅浅的翠绿小草。哪怕是下雪的冬天,小草中也会偶尔冒出几朵或黄或紫、色彩斑斓的小花。蓼水河在小路旁边静静地流淌着。每年寒冬的时候,水面上总会浮着几只大小不一的野鸭,应该是一家子在觅食。野鸭偶尔受到惊吓,就使劲拍打着翅膀飞起来,但总飞不高,紧贴着水面,飞不了几十米就又跌落到水面上。翅膀扇动的气流——或许是低垂的爪子——在平静如镜的河面上留下一条细长的划痕,一会儿就又扩散开去,不见了。白石村的孩子上学都走这条路。从开蒙时哭着鼻子、一步三回头,到后来的走得飞起,不论是夏日炎炎,还是冰天雪地,文修背着帆布书包,或独自一人,或成群结队,在这条路上走了9年了。文修当时应该是没有想到,他站在山顶上远眺的这一眼,将会许多次出现在他的梦里,醒来经常是泪流满面。
文修看到远远的山脚下有六七个人,一边走一边打闹,已经走出去两三公里了。他大声喊了几声,没有回音。他准备冲下山坡跟上去。还没下到半山腰,文修看到其中一人边走边回头朝这边张望,两条黑长辫在跳动着。好像是李玉,文修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就没再追上去,转身回家了。
那个人确实是李玉。她家里也是刚搞完双抢,女孩力气小,就都不用送公粮。今年暑假没有作业,她在家里待着无聊,就出来找同学们玩玩。那时候还没有电话,她只能一路打听着慢慢找。转了一圈,六七个同学串联上了。好些人都不在家里,有些是出去干农活了,有些是已经去广东打工了。一群人转到文修家,得知他去送公粮还没回来。大伙看时间还早,就又一起回学校看看老师,也想顺便看看录取通知书到了没有。
李玉一行都是第一次到文修家里来。虽然大部分是从开蒙一起读到初中毕业的同学,但是同学之间很少有相互走动的习惯。文修家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山背后,孤孤单单的一栋红砖小平房,是那种典型的八十年代初湘中民居格局:四扇三间,中间堂屋,两边是卧室,后面是厨房,侧面是偏房,估计是养牲口的地方。两个卧室各有一个窗户。窗户没有装玻璃,只有钢筋栏杆,也没刷漆,黑黑的,是多年未除的铁锈。窗框上有几片小小的、被圆图钉钉着的白塑料布。冬天的时候,窗户应该是用白塑料布封上的,能挡风保暖,到夏天就被撕掉了,剩下几颗圆图钉和几块没被撕掉塑料布边角。一阵风吹过,塑料布便动了起来,啪啪地打在窗框和钢筋上。与李玉自己家房子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房子正面只有堂屋开了一扇大门,不像李玉家的卧室那样有单独的门,进出卧室不必从堂屋经过。大门敞开着,屋里角靠近神龛的地方,堆了一堆刚挖出来没多久的红薯。李玉站在门口探身往里面望了望,从堂屋通往两个卧室的门都半开着。没看到人,她不好意思往里走了。不知道文修是睡的那间卧室,床上肯定是乱得一塌糊涂吧,现在会不会正躺在床上睡懒觉呢?想到这里,李玉抿着嘴笑了。
黄利民跟在后面,也探头往屋里看,没人,他就大声喊了几声:“文修,在家吗?”
“谁呀?”文修母亲从侧屋走了出来,腰上围着条碎花围裙,一看就知道是用一件破旧衬衣改的。围裙上沾着几缕白色的长毛。她正在屋里剪兔毛,前段时间忙着双抢,没来得及剪兔毛,好些兔子热得不行,自己把肚子上的毛咬下了不少,实在可惜了,今天刚好有空,就抓紧时间剪剪兔毛,虽然兔毛价钱这两年已经下跌的厉害,那几个收购兔毛的外地人也半年多都没来了,但是,“剪下了,或许收购兔毛的明天就来了,总归能卖点钱吧。”文修母亲这样想着。
文修母亲从兔子屋里迈出来,一眼就认出了李玉。前年她去学校找老师的时候遇到过她,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长长睫毛下的双眼像会说话一样。当得知是文修的母亲,李玉就大大方方地带她去找到班主任。两年多没见,李玉比那时的个子高了一大截,长成大姑娘了,但面相、发型还是没变,出落得更加好看。
文修母亲赶紧叫同学们进屋坐。但黄利民听说文修和父亲送粮谷去了,路比较远的,还不知道他们啥时候回来呢,“那就不等了,还是去学校吧。”
李玉是盼着能见到文修的,或许今天转了一大圈串联同学,也不过是想看到文修吧。但她又不知道真见面了该说啥,也不知道文修会不会还是不理她。前不久那次动员会上,文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