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修和父亲坐在驾驶凳两边,等五叔停稳车,才跳了下来。屁股被颠得生疼。路旁是农机厂。表叔接了他父亲的班,在这里干车工。今晚借住他这里,明天一早去镇上的医院体检就方便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文修就到了医院,找到体检的地方。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排队了。看来今年考上中专的还不少。
医生还没来上班,文修后悔昨晚没带那本看到一半的《心有千千结》过来。他心里还在担心着若尘能不能和他父亲和解,能不能和雨薇走到一起。中考之前,他只能偷偷摸摸看小说,每次都是要等父母睡着后,拿着手电躲在被窝里看一会儿。中考之后,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看小说了。刚好村里一个堂姐今年在镇上的鞭炮厂做临时工。鞭炮厂里收了很多废旧书籍,用来卷鞭炮,里面有很多小说。她经常从里面挑一些好看的小说带回家。文修就去借来看,这个暑假,他已经看完五六本了。
文修正在胡思乱想着,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生走了过来,站到文修身后。白白嫩嫩的脸庞,像小姑娘一样秀气,瘦瘦高高的个子,中分的头发油光发亮,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农村的孩子,没怎么晒太阳。看到文修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他脸刷的红了,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只是腼腆一笑。
“你也是来体检么?考上哪个中专?我是考上了宝庆农校,没啥意思。”文修朝他点点头,主动聊开了。
“是啊,来体检的。……哎,也没考上啥好学校。”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两人就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文修实在无聊,一看离医生上班还早呢,就对身后那个男孩说:“站这里太累,要不我们去院子里逛逛吧。”
文修跟前面的人打个招呼,让占好位置,就拉上身后那个男生的手,一起到医院的院子里逛去了。
文修跟谁都是自来熟,话多。聊了一会儿,那个男孩也慢慢打开了话匣子。两人愉快地聊起各自的乐事来。
那个瘦弱秀气的男孩叫杨驷,家住后沙镇火柴厂。他是在镇一校上的小学,很早就和镇上那些混混一起混社会,经常在学校打架。在镇中上初一后,他和几个同学结拜了兄弟,他是大哥。兄弟几个各自又收了好些小弟,在后沙镇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后沙镇的小学和初中的学生,是没人敢惹他们的了。他们还时不时跑到离镇中不远的雪峰三中去打高中的学生。
初一下学期的时候,杨驷有一个在镇一校读书的小弟在打台球的时候被一个混社会的男孩欺负了,他就叫上几个兄弟一起去报仇。几个人租了两辆慢慢游(那种有棚子的正三轮摩的,能坐三四个人,在雪峰县曾经很流行),转了几圈,终于在新农贸市场前面的马路坡上看到了那个仇家。兄弟几个跳下车,从衣服里面抽出砍刀、管铩、匕首等,追了上去。
那个仇家一个人正在街上溜达,回头看到后面几个凶神恶煞冲过来,还来不及跑,就被赶在最前面的人一砍刀砍中脑袋,一大块脑皮就掉了下来,在耳朵上耷拉着。后面跟的几个人看到冒血了,兴奋地嗷嗷叫,冲过来砍刀、管铩、匕首轮番招呼。杨驷是大哥,走在最后面。等他走到跟前,那个男孩已经倒在地上,他使劲踹了一脚:“你妈的,还敢欺负我的人吗?装什么死,快起来跪着给我唱《东方红》!”
男孩蜷缩在地上,满身是血,把杨驷刚买的白色旅游鞋都染红了一大片。他挣扎了几下,哪里站得起来。杨驷见状,又踹了他两脚,然后发现那男孩躺着不动,只是哼哼不说话了。
“妈的,要出人命。”杨驷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抬头看周边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他赶紧拉住身旁还想接着砍的一个小兄弟,厉声喝住大家,一起跑了。
文修一听,就记起来了,那个恶性凶杀事件曾经轰动后沙镇。那个小男孩被路人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了。他是黄家码头那边的人,家里可穷了。父母常年在广东打工,奶奶年轻时就打了单身,带着这个孙子,另外还有三个孙女一起过日子。他小学留级了两次,读完五年级就不读了,天天混社会。被打死的前一天才刚在家里过了十三岁生日。
文修一边听杨驷慢悠悠地讲自己的故事,一边细细端详他。清晨的空气中透着露水的清香,阳光被墙外的樟树或桑树拉的细长细长的,在杨驷身上、脸上晃动着。文修默默端详着眼前这个文静秀气,像极了女孩的人,怎么也无法和传说中扛着刀到处砍人的江湖大哥联系起来。
杨驷说,当天得知那人死在医院后,他们一起砍人的兄弟几个的父母就分别把他们捆上,送到派出所自首了。兄弟七人中,他是最大的,也就13岁。但这在闹市上砍人致死,影响太恶劣,刚好又赶上宝庆市严打,再加上那个男孩的父母从广东赶回来后,找到了省里公安厅的一个远房亲戚,要给死者报仇。县里扛不住压力,就把其中3个砍了致命伤的人判了刑,现在还在少管所劳改呢。杨驷虽是大哥,但不是主犯,也没有出手砍人,跑之前还喝住了继续砍的人。他父母跑了好些关系,花了不少钱,他就没被追究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