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来月。一天傍晚,文修低着腰,背着满满一筐水草回家。他远远看到村里水电站的厨师王大叔从家里出来,和父亲道别后走了。文修刚进家门,父亲就递过来一个打开的邮政挂号信:“录取通知书到了。”
文修心里一颤,赶紧放下挎在肩上的竹筐,接过信,鼓鼓的。“录取通知书这么厚么?”文修疑惑地把信封里折叠好的厚厚一沓纸抽出来。
文修展开一看,是有一张录取通知书,宝庆农校的,是中专!
考试之前,学校没让同学们填志愿,都是老师代替填的。文修不知道老师给填的宝庆农校。他听说中专有农林水(农业、林业、水利)、工商财(工业、商业、财会)、师范三类专业。文修更喜欢工商财一些,听着就觉得能挣钱发财,其次是师范,做个小学老师也挺好的,最不喜欢的就是农林水,毕业后肯定还是要在农村,就怕双抢,太累了。不过,父亲是希望他考宝庆农校的。父亲辍学回家后没多久,曾经做过好些年的生产队农技员。他很是佩服公社农科站的孙副站长。那时候孙副站长年纪轻轻,却懂得非常多。孙副站长就是宝庆农校毕业的。文修心想,这志愿肯定是黄主任给填的,他家在白石村,觉得农技员的儿子就应该学农林水吧。
除了录取通知书,还有一份委托培养协议书、一份体检表。文修仔细看了看,原来是需要在入学前先体检,还要签订委托培养书,毕业后去委培单位上班。但是委托培养单位并没有明确,协议书上还是空着的。他再看了下体检的地点和日期,在镇里的农村医院,时间就是下个礼拜一,没几天了。
“怎么这么迟才送过来?这差点就赶不上体检了。”文修嘟哝着。
“听王师傅说,他儿子今年考分差了两分没考上一中,又不想去三中读,便找了好多关系去上一中,还要交了两千多的高价费呢。你们这分数真值钱啊。前几天收到了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他今天就去县教育局感谢几个领导。看到你的通知书在局长桌子上,已经打开了,他就跟局长说了一下,帮你带回来了。这还真要感谢他呢,要不肯定赶不上体检了。”父亲一边说,一边开心地搓着双手。
“我的录取通知书怎么到了局长桌子上了呢?”文修疑惑地问道。
“上个月送粮谷收入的四百多块钱,还了之前买化肥农药赊的账,还剩下二百多。”父亲用手肘撞了撞文修的腰,笑着说道,“要不明天去驼子那里?量量尺寸,给你打两身衣服吧。之前我许诺了的,你考上中专,就给你打两身中山装。”
“着啥急呢?这不还是大夏天么,都穿背心呢。开学以后都来得及,宝庆农校又不远,我周末都能回家。”文修一是嫌烦,他每次看到有人大热天去量衣服尺寸,穿着样衣,被驼子摆弄来摆弄去,都是出几身大汗,太难受,二是觉得中山装快过时了,这些年春节,好多从广东打工回来的人都是穿着西装了,西装口袋上方绣着公司的名称,衣袖上缝着衣服品牌l,很是洋气。
周日晚上,文修和父亲搭五叔的手扶拖拉机提前赶到镇上,住在表叔家里。五叔看到梁老四开拖拉机挣了钱,去年也贷款买了一台,也给挖河沙的送沙子,每天从从跑到晚。自从梁老四和他媳妇前不久被电死后,五叔的生意更好了,每天晚上都要跑三四趟,快到半夜了才能回家睡两三个小时,天不亮就又要出车。照这样来看,再过两三个月,五叔的贷款应该能全还完了,往后挣的钱就是他自己的了。
白石村是在一个半岛上,三面被蓼水河环绕着,只有一条机耕路通到公社,然后上柏油马路,再到镇上,要绕一大圈。如果想走近道,就要白米石渡口坐船过河,走几里地,再到马鞍下搭乘班车去镇上。机耕路常年跑拉沙子的拖拉机和翻斗车,早已是坑坑洼洼的。黑夜中,五叔开着拖拉机,不停地颠簸着上坡下坡。路上遇到几个回三中的学生,每个人都扛着一袋大米,是拿到学校食堂去换饭票的。可能是出门晚了,没赶上班车,就只好走路回学校。看到五叔的拖拉机嘟嘟嘟地从后面过来,那几个学生就在一个长坡中部等着。当拖拉机减速从身边经过时,他们就跟在车旁跑起来,先把百来斤的米袋往车斗上一抛,然后再跑几步,抓住车斗的后挡板,爬上了车斗。五叔赶紧松一点油门。车慢了一些,冒着黑烟,喘着粗气爬坡。五叔一边使劲左右扭动拖拉机的扶手,一边大声骂道:“你们这些不要命的豆子鬼,摔死你们啊!”
沿途一片漆黑,路边水田里的青蛙叫声被拖拉机的突突声压得低低的,天上散落着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像在不停地眨眼。只有在公社前后一段路和靠近后沙镇以后,路边才有路灯。不少路灯没有亮,可能是被那些练靶子的人用气枪打碎了。在离后沙镇邮政局一里地左右的地方,五叔把拖拉机停了下来,到表叔家附近了。坐在车斗上的几个雪峰三中的学生,还没等车停稳,就纷纷跳下车。五叔回头看了一眼被他们踩得乱糟糟的沙子,大声骂道:“剁脑壳的,把沙子全踹掉了!”那几个学生哈哈大笑:“感谢感谢!谢谢师傅啊!”扛着大米袋子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