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倾泻在眠月阁的一汪清泉里,也透过窗纸倾泻在沈皎的脸上。叶四来她宫里折腾了一下午,直到宫门快要落锁了才被她兄长揪了出去。
沈皎思忖着前世的事。显王妃叶江月是同她说过话的,也只说过那一句话。
那也是一个雪天,显王陪叶四回相府省亲。叶四坐在轿辇里,沈皎走在雪地里,相府在东街,王府在北街,要穿越长长的街巷才能抵至。
路过嘈杂坊市时,一些蒙首垢面的小叫花子见到这样镶着玉石围着金箔的轿辇,纷纷蜂拥上前想讨些铜板来,王府的侍卫手持着佩剑嫌恶地驱赶着,生怕冲撞了主子要遭责罚。沈皎却仿佛在那些衣衫褴褛的小儿身上看见了未被师父捡去前的自己,正惆怅时,一双纤纤玉手从那垂重的绣帘中递出一袋碎银,“拿去散了,吵得吾头疼。”
那声音冷漠、疏离,满含着鄙夷与厌烦。
王妃见无人接下,又晃了晃手,像是在召唤什么玩物一般。沈皎身旁的侍卫看她不响不应,一把上前接过了钱袋,呲着牙塞了几颗大块儿的银锭到腰间后,将剩下细小的银粒一洒而尽。那些小乞儿果然不追了,都如野狗一般趴在地上扒拉起来,从那片银白的雪里抠着一粒粒碎银。沈皎不愿再回头看,但循着声她听见这几个小儿似是因为这些碎银推搡揪扯了起来。
待显王与王妃用了晚膳相府打道回府时,天已暗了个透。前世的沈皎可没有什么狐皮裘袄,做赤蔷薇最重要便是要眼明手快,因而即便是冬日也只穿些轻便薄袄。夜里的风雪,较来时又大了许多,突然,她不知被什么硌了脚,她的靴底薄,虽已冻得麻木,还是不由得眉头一紧。
是一块碎银,她反应过来,这是早晨王妃散银的那个街巷,她猛地想起那几个孩童来,正四处张望着,好巧不巧地在酒坊的一处灯笼下就看见了其中一个。那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她记得格外清晰些。男童躺在雪地里,脸上挂了不少彩,本来能勉强蔽体的粗麻衣裳已经被撕成了破布。
其余,也不必再查看了,他怒目圆睁,人已经青紫,手还朝宫中高高地举着……
雪虐风饕,沈皎其后一直在想,若是叶江月不曾散银打发那些孩童,那小儿知否能捱过这个冬天,是否还有机会长大成人,是否能去街角的面馆儿当个伙计……
她想了好多,死的好像是那个男童,死的又好像是年幼的自己。
“小姐,喝些姜汤吧。”红樱打断了沈皎的绵延回忆。
沈皎用勺子搅动着姜汤,这前世的显王妃叶氏,深居简出、沉默寡语,素日里爱抄经打坐、吃斋念佛、摆弄花草,因而与太后十分投缘。而且叶氏甚少抛头露面,京中贵胄家的赏花会游园会,怎么请也是请不动这位显王妃的,最后为了不驳了面子,次次都是显王自己赴约。
沈皎实在无法将显王妃与那靛蓝色的女子混为一谈,“她怎么也不像啊……难不成叶四也是被人调包的,与我一样?”
其后的日子里叶四又假借兄长议事、或是太后召女眷进宫之名溜进宫里找了沈皎三回。
沈皎不胜其烦,叶四不胜其欢。
月历就这样爬了小半个月。
这夜显王府中烧了火炭还是有些寒津津的,身着玄色云纹绫袍的男子正摆弄着案上的珠宝玉器,一边问道,“叶四小姐竟和沈大姑娘走得近?”
下使答:是。
叶家富比王侯,四小姐又是左相夫人老来得女,家中人待她是轻怜重惜、千依百顺。眼前的珍奇玩意儿在其他女子眼里或许是物华天宝,但在叶四眼中都只能算是唾手可得的寻常之物,既不贵重,也不稀奇。
忽然,角落里一块黛色玉石吸引了肖灿的注意,这是他去年游历西南时偶得的一块儿宝石,与其说是黛色,不如说是水墨黑冰,这块料子乍一看是玄色的,但透过艳阳或是烛火细瞧,实则是正而浓的墨绿,还泛着一抹湛蓝。
肖灿只得了这一件,连太后和昭仪都没有用上。他拿起这块玉石给了身旁的下使,“去打成两只步摇吧,仔细些,记得金饰点缀上务必镂上弦月。”
下使不解,“这块料子不算大,车一支步摇看着雍容,两支反而不显眼了。”
肖灿莞尔一笑,“叶四小姐定不会介意,她俩既然要好,这水墨石又稀罕,赠予她二人一人一支吧。”
又过了几日,叶江月托人给眠月阁送来了礼帖。相府千金的十八生辰,受邀在列的也多是京中显贵家的公子小姐。
为着给沈皎发帖一事,左相夫人还和叶四闹了好大的不痛快。
沈皎被太后收回身侧已有了些时日了。上京望门盛传沈大姑娘三宗罪,一来倚仗太后不敬昭仪,二来害侯府夫人贬妻作妾,三来让老父亲靖远侯闹了场大病。
其实京中的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这事就是贺氏往年里造下的恶果,但靖远侯府硬是要往这口锅里添了油加了醋就往沈皎身上盖,他人也只能帮忙将这口锅扶得更稳一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