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我只身来到长沙,身上穿着一件长袖的白衬衣,这件白衬衣也不记得穿了多少年了,衣领子是补了几次又磨烂了,到长沙上班时,总被长沙的“公子哥”同事取笑,于是我便暗暗下决心,等发工资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就一定要去买件新衬衣。
为了这件大事,下班后,我先后从长沙的金天地下商场,到小吴门的三角花园,最后跑火车站的金苹果服装市场,经过一番市场调研,得出结论是,一件白衬衣大约八到十元。
于是我就天天盼着发工资,终于熬满了一个月,主任就安排财务破例月底就把工资发了,(因为第二天就是国庆节,所里放假三天,)我九月份发了十张大团结。心里很是激动,把钱数了几遍,心里在盘算着这十张大团结怎么“瓜分”,第一件大事就是先列出第一笔,买白衬衣十元的费用,第二件是预留出早餐费15元,第三件是那些公子哥经常喜欢AA去吃饭,如果我每次不去,也显得不合群,还是要留点钱来应付AA,那就留30元,还要汇40元给乡下的母亲和正在读高中的弟弟,自己还留5元做交通费用。幸好,住房子不要钱。
那年我刚来长沙不久,没钱租房,就寄住在活源桥,一位军区首长的家里,晚上顺便辅导一下首长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做功课。
首长一家人对我特别照顾,特别是首长的母亲严大娭毑,把我当作亲人一样,“童伢子”长“童伢子”短的叫着,还长期为我免费提供早、晚餐。这确实让我省下了不少费用。
为了买白衬衣的事,我也是听取了严大娭毑的参谋,去火车站附近的金苹果大市场买。
那天吃完晚饭就出发,带上十元二角钱,从先锋厅坐1路公交车,二毛钱车费就到了火车站。
我刚一下车,一位中年男人就迎面走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可怜兮兮的对我说,他的钱包被偷了,没有钱回家了,孩子也一天没有喝奶了,并拿出他的身份证说,能否借点钱做车费,并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说等回去后就寄给我,想要记下我的地址和名字,我把目光看向他怀里的婴儿,只见那婴儿约半岁左右,恹恹欲睡的样子,没有一点精神。那男人见我看向他怀里的婴儿,马上又说,要不借点钱给孩子买点奶粉吧。
我见他如此可怜,心一软,鬼使神差的就把这十元钱给他了,他接过十元钱,说声谢谢,又鞠了一躬才转身走了,等他离开时,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了,我真想叫回他,想要他再找回我二毛钱,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买白衬衣的事就这么泡汤了,连回去的车费也没有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路回去,从火车站到活源桥五公里的路,走了我一个多小时,晚上九点才到活源桥,一进门,严大娭毑就问:“童伢子,看看你买的么子样的衬衣?”
我只好如实告知经过,严大娭毑听后不仅是大失所望,还骂我:“你咯只宝伢子,被戳了,那是骗子呀……还给10元,……”后面说了很多,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那时始终以为是自己在做好事,帮人于危难,但对严大娭毑的话,我很反感,以我当时的认知,我固执的认为城市里的人太市侩了……没有我们乡下人有人情味!
只是买衣服的事就要等下个月了!那件烂领子的白衬衣就继续再穿一个月吧。
一个月又在漫长的等待中过去了,十月份的工资,又是十张大团结。当天晚饭后,在严大娭毑的再三叮嘱下,我又坐上了1路公交车,也很顺利的按图索骥买到了我心仪已久的白衬衫。
上个月在火车站碰到的那个抱婴儿的男人的事,在我心头还是挥之不去,我想他应该是真的钱包被偷了,没有钱回家,但我的目光和脚步却有意的在寻找他的身影,手里拿着白衬衣却走进了火车站的售票厅,我四处张望,从广场上蹲着的人,还是喷泉边站着的人,最终我很高兴又失望,没有发现他了,我心想,他应该筹到回家的车费了。其实我心里更多的是想验证严大娭毑说的话,我希望他不是骗子!
我从火车站横过车站路,来到长沙汽车站(现阿波罗广场的位置),经过车站的餐厅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走近一看,就是上个月那个怀抱婴儿的男人,对面还有一位女人,原来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里用餐,点了几个菜还蛮丰盛的……此时,我一切都明白了,愤怒,委屈,袭上心头,我握紧拳手,怒目而视,我真想上去给他一拳,但我还是放弃了。
他好像也看见了我,但他只看了我一眼,又若无其事的吃他的饭了,看来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忿忿不平的离开了火车站,又坐上1号公交车回到了活源桥,但这事始终没有再告诉过严大娭毑。
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人生这一课让我铭记于心,不是严大娭毑市侩,而是我当时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