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导。”他声音低哑,缓慢而倔强地说,“程路师哥他……这样,不是因为别人抵抗苦难的方式没有打动他,而是,他身边,没有别人。”
一直保持着端庄和高傲的章华,听到钟鸣这话,终于是愣了一下,收起微扬的下巴,平视钟鸣。
钟鸣搓搓眼睛,“如果,程路师哥身边有别人的话,那人至少会跟他有交流吧?即便交流的可能不是什么正能量的话,但他至少不是一个人。”
钟鸣回想起程路在自己面前,说那句“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愿意听我说这些。”时,程路的神情,程路的语气,程路周身的氛围和空气。
他这辈子也不会忘了。
当时,他没觉得什么,现在,他觉得那时候的程路好孤独啊,自己是真没有心啊。
钟鸣说:“再往好一点想,如果,那个人一直有人陪着他的话,帮他一起面对不好的家庭也好,或者是他的心理疾病也好,他还会走到这一步吗?”
章华目光定定地看着钟鸣。
两人隔着桌子对视。
片刻,章华开口,问钟鸣,“你经历过连续一年以上的绝望吗?或者,失眠,抑郁,分裂,穷途末路。”
钟鸣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没有。”
他最艰难的时候,也就是父母突然出去旅游的那段时间,只是物质上的艰难,还远达不到绝望。
“既然没有,就不要自以为是的揣测,冠冕堂皇的讲话,理所当然的认为,还企图共情和怜悯。”
章华说,“人有活的权利,就应该有死的自由。”
“……”
“不过。”章华话锋一转,“我也不知道他要自杀,不然我会拦住他,这是我为身人师的义务。你要拦他,也是你的义务,但也只是‘义务’而已,你没拦住,你没有错,不用自责。”
你没有错,不用自责。
钟鸣呼吸一窒,他听到章华最后一句话,有点儿发愣。
“而且,他并不说明来见你的理由,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劝慰他的义务强加到你身上,这对你不公平,所以不能怪你。”
对你不公平。所以不能怪你。
“他被发现刻金盏花,也是他的问题。与你无关。之后,你为了帮他,你也做了你所能做的。”
你也做了你所能做的。
“那么,你就不用再给他找强行活下去的理由,也不用给自己找没有救到他的借口。你没有错,不用自责。”
你没有错,不用自责。
钟鸣再次搓搓眼睛。
长久停在鼻腔里的酸涩感,一点点消失了,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扑簌簌地往下掉。
章华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纸巾推到钟鸣面前,不再说话,静静地喝着茶,等他哭完。
最终,美味的烤肉,钟鸣一口没吃,倒是对着烤肉哭了很长时间。
章华实在没辙,顶着一张无可奈何的脸,说着安慰话,也不知道是她不擅长安慰人的缘故,还是钟鸣过于悲痛,她安慰钟鸣,钟鸣反而哭的更凶了,惹得店里所有人都往他们这边看,一边看还一边议论。
章华,一个五十多岁,且永远得体的讲究仪态的注重影响的女人,已经做如针毡了,硬忍着才没起身走人。
她包里一共三包纸巾,钟鸣都用完了,之后,还去隔壁桌要了一打餐巾纸。
但她还是一直忍着,直到钟鸣抽抽搭搭哭得差不多了。
“哭完了?”章华面无表情地问钟鸣。
钟鸣吸吸鼻子,点一下头。
章华忍无可忍,想赶紧结束这一餐。她快速从包里拿出一本书。
梶井基次郎的短篇集。
“程路说,你找他借梶井基次郎的书,他在家没找到,才想起来是借给我了,现在借给你。”
章华把书递给钟鸣,示意他接着,自己穿衣服准备走人。
“他还说,他那本《柠檬》,就送给你了,那可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的最喜欢的版本,他希望你能好好珍藏。”
钟鸣接过梶井基次郎的短篇集,想到自己在车上为了确定程路的位置而编出他想看书的理由。他带着鼻音重重地“嗯”了一声。
……
钟鸣和章华一顿饭吃完,学校的学生们下午的课都上完两节了,再有两三个小时就又该吃晚饭了。
钟鸣蔫蔫地跟着章华回学校,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准备帮章华查文献资料。
章华走路带风,情绪稳定,听到程路自杀的事,就像听了个事不关己的新闻,去一趟警察局,和去开了个例会没差别。
钟鸣一直跟在她身边,也被感染,回到章华办公室,坐在熟悉的环境中,尤其是闻到和事务所里一样的绿茶茶香,他心情和思绪渐渐平静。
章华被一通电话叫走,留钟鸣一个人对着电脑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