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面对死亡时,是无法克服恐惧的,不是心理上,而是生理上。
许持善把他往下拽,他脚下一滑,唯一的支撑点也没了。她看到他狼狈地坚持着,一整条腿都扒在天台边缘上,她短促又冰冷地笑了一下,仿佛邪恶的鬼魔达成目的。
那一瞬间,他本能地从许持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他没去想许持善会怎么样,也没去想楼底下的人是不是还在看,更没去想一个警察的职责,他只想到他自己。他不能死。
……
郁临到现在都记得,许持善掉下去时的样貌。
她展开四肢,头发张牙舞爪着遮住了脸,她眼睛盯着他,似笑非笑。
她也是以这样的样貌,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的。
后来,许持善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众媒体的摄像机里,在消防员警察医生都在的情况下,她摔死了。
她的死,让他不得安生。
让他刚从一个水坑里爬出来,就掉进另一个泥淖里。
在他思维中,他和许持善互相拉扯的整个过程,不过是几次呼吸的时间,短到他来不及思考,并且,许持善有明显谋害他的意图,他自救是求生本能。
可在一个记者的镜头里,他营救许持善的画面被慢速播放,被一帧一帧地揣测,从他的表情到他的肢体动作,被翻来覆去的分析。
事后他面向群众做的公告,说的话,一字一句的解释,也被那个记者当成阅读理解,恨不得一个标点符号都有五种意思。
而后,那个记者折腾许久,得出结论,确定他有足够的时间,能救下许持善,可他没救。
那个记者,之前名叫常夏,现在,她叫常长夏。
有结论为依据,一众媒体们就算是有了子弹,脑补的画面和自以为是的想象成了他们握在手里的枪。
枪在谁的手上,真相就在谁的手上。
于是,上网吃瓜又自恃正义的人民群众,信了媒体,把他骂上热搜,关于他的负面新闻层出不穷,他在早些年查金盏花连环杀人案时出的事,被再次翻出来讨伐。
他成了犯众怒的那个恶人,成了过街老鼠。
短短几天,他被停职,被人肉,被网暴,就连路过的乞丐都敢往他身上吐口水。
师父是唯一相信他的。不止一次在网上帮他澄清,还拍视频说实名制支持他,结果被也网民们骂上了热搜,殃及家人。
师父被调离的那天,找他出来吃饭。那时候,他有一星期没出门了。师父叫他,他也只敢等到半夜再去。
结果,就算是半夜,也有一个“惩奸除恶的好汉”,逮住他,拿管制刀具往他肚子上捅了好几刀。
……
他住院期间,有三个人来探望。
一个是他师父,也是送他去医院的。
一个是他没想到的,许持善的爷爷,当初报警的那个老人,许远山。
老人家在许持善死后,没找他,在他被众人唾弃的时候,没找他,在他受伤住院时,却找到他,一直照顾他到他出院。
他一出院,老人一句话没留就失踪了,直到现在,应该有两年多了,他都没找到老人家。
除了师父,他最感谢的,就是这位老人家了,因为这位老人家,他对许持善的死还留有一份遗憾和愧疚。
第三个去医院看望他的,只来了一次,就是记者常夏,现在站在他身边的常长夏。
那时的常夏,不是现在这副样子。身材要比现在更丰腴一点,脸色健康,五官对比现在更为圆润,她只略施粉黛,不穿裙子和高跟鞋,不留长发不带配饰,有种纯天然的未经修饰的美感,使人见之欢喜。
如果他的热搜和负面新闻不是她刻意制造的,他或许会很欣赏这样的美女。
但在病房,他俩差点骂起来。
常夏去看望他,买了一堆营养品,他以为是她良心发现了,事实上却是她想拿到他的独家采访。
用当时常夏的话说,她要帮他翻案,以维持她新闻的热度。
翻案的意思,就是明知道是冤假错案。
他质问常夏为什么故意抹黑他,常夏说为了炒新闻热度,一个警察救人的新闻,可没有警察杀人的新闻有热度。
他说因为那些新闻,他差点被人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捅死。她说她可以给他雇保镖。
他问她问了热度就能黑白不分吗。她说她要扬名,为了让某个人能找到她,她要成为万人皆知的记者。
他问她良心不痛吗,她说,为了见到那个人,把良心挖了也行。
他说她有病,她说彼此彼此。
他俩在病房针锋相对,几乎是对着吼,把护士招来好几次,吵了一个下午,不欢而散。
但是第二天,给他洗白的新闻,还是被一篇一篇地发到网上。
一群记者们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