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那个故事，或许是因为用得着江家，凌负羁没再把江盈当摆设看，有时他会跟江盈说说话，几句轻飘飘的关心就能哄得江盈开心好几天。
江盈觉得这都是我的功劳，多亏我跟她讲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故事，她才和凌负羁有话聊，虽然凌负羁对她还是淡淡的，但她相信总有一天金石为开。
我笑，既同情她，又心疼她。
可她毕竟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她看我眼神像在看救命稻草：
“好小谢，殿下说你博览群书，会写洋文，他让我跟你学。”
学什么狗屁。
我摇摇头，说自己不会。
江盈又说，求求你啦小谢……这几天殿下和我说的话都少了。
我望着她，很卑劣地想，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偷师？
可惜，她的眼睛太干净，像一池清水，而我的恶意是微弱的小火苗，不用水浇就熄了。
于是我点了点头，说：“好，我教你。”
我想，人一辈子总要犯犯贱的。
就像一壶冰，非得粉身碎骨地化成水，又在火上百转千回，惨叫着沸腾，心如死灰地冷下来，最后再也起不了一丝波澜——这才叫贱过了。
我只教江盈一句话，是很多年前我最喜欢的那句——
I offer you the loyalty of a man who has never been loyal.
江盈握着毛笔，笨拙地转着手腕绕圈，她不理解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绕来绕去的文字，又说用这种文字的人一定很别扭，遇到了喜欢的人估计连话都不敢说。
我点点头。
江盈又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给她讲：“这句话也有个故事。”
大约是女孩子都爱听故事，江盈眸子亮亮地望着我。
“从前呢，有个小妖怪，因为没有心，他身上总是冷冰冰的，怎么捂也捂不热。”
“小妖怪很怕冷，他需要靠近人取暖，可是没有人会毫无图谋地陪着他，大家都想从他那得到一些东西。”
“小妖怪不介意别人算计他，因为他也在算计别人。他会用不值钱的金币去讨好人，还会说一些惠而不费的好听话来蛊惑人。”
“他总爱对别人说，我给你我的心。很多人都被小妖怪这句话骗得团团转，他们不知道，小妖怪是没有心的。”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小妖怪招摇撞骗久了，遇到一个道士，他舔着脸想去骗人家，说我给你我的心。反正嘛，他是没有心的，想给也给不出来。”
江盈替道士打抱不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道士一定被骗惨啦。”
“害，这道士可不是个好道士。”我摇摇头：“别人听了小妖怪这句话，都感动得鼻涕眼泪一把抓，恨不得以死报之。这道士却非得拿刀剖开小妖怪，想挖走那颗心。”
“可是小妖怪没有心啊。”
“原来是没有的。遇到道士后，空空荡荡的地方居然长出了心。小妖怪被开膛破肚，疼得哇哇叫，给道士说，哎呀哎呀我开玩笑的，你别整得这么血淋淋的，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道士不打算放过他，非得把那颗心挖出来，攥在手里握着才满意。”
“小妖怪的心被挖出来，他哭了，很难过很难过地哭了。他对道士说，这颗心是因为你才长出来的，请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对它……千万千万不要伤害它，它怕疼，很怕很怕。”
“后来呢？”
“小妖怪的心，在道士手里被捏成了一滩烂泥。”
“再后来呢……”
“就没有再后来了啊。妖怪嘛，本来就是行尸走肉，没有心一样能活。”
“那句话的意思是——”
“作茧自缚。”我说，“以后没有故事能给你讲啦。”
“为什么？”
“因为已经够了。”
江盈说小妖怪真可怜，支着头问：“小谢，这个故事可以讲给殿下听吗？”
我失笑，在沉默中想清了自己为什么给江盈讲这个故事——因为我想让她讲给凌负羁。
讲了后又能如何？我想如何？
真荒唐，我非得去抠结了疤的伤。
骑虎难下，下不下？
谢渺因，你不会在期待被撕烂吧。
“别跟他讲。”
我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恶心、笑自己犯贱，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居然酝酿成了恐惧。
我不想因为任何人而情绪失控。开心也好，难过也罢，我再也不要把自己的心放到别人手里。
我怕疼，很怕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