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出现在我眼前,上面沾着点点的猩红,是人血。
“谢渺因,来。”凌负羁说。
我摇头,拼命地摇头,抬眼的一瞬间,看见凌负羁身后倒下的一排排无头尸体,我怕了,真的怕了……
“我不想杀人……我会做噩梦……”
冷蓝色的天光下,他晦灭不明的眼显得深不可测,他用沾着人血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
“不是想做官吗。”
“做官就得杀人吗?”
“政治就是加减法,人命的加减法。”凌负羁似笑非笑,“有良心的政客用一个人的死换一百人的活,没良心的政客用一千人的痛苦换一个人的快乐——以你我的出身,这样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那又如何?”
“早晚要杀人的,或者说,早晚要摆弄他人命运的,何不从现在学起?”凌负羁抬起我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的手指,把带着他体温的剑柄交到我手里,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来吧,让心变冷。”
不知不觉地,我一手握着凌负羁的剑,一手被凌负羁牵引着,走到尸山血海中。
明晋晖手中的刀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颜色,全被血糊住了,他的目光瞟过凌负羁和我,笑道:
“殿下,连你都堪不破仁义道德,怎么还敢教个笨学生?”
他说的是凌负羁不杀女人和小孩。
凌负羁难得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得请七哥指教了。”
明晋晖随手拽起一个女人的头发,用刀在她后颈拍出一条条血痕,以一种授课的语气道:
“这女子啊,嫁为人妇,一生可产下七八人。一人长成后,可在军中杀百十人。今日怜悯他人,明日仇雠之子杀我百姓、夺我疆土时,又到哪里去哭?”
说罢,那女人的头被利落砍下,明晋晖手中拎着她的头,像扔垃圾似地扔到了尸体如山堆叠的大坑中。
“七哥这番话振聋发聩,倒显得我假仁假义了。”
凌负羁笑着夸赞,引着我走到一个女人面前,向我下令:“谢渺因,杀了她。”
这女人的眼睛很大,很亮,一汪水在其中幽幽地转着,泛着恐惧的光。
我听不懂她口中的胡语,却觉得万分难过,我从未如此憎恶过自己的软弱——
既没有强大到让世界上不兴杀戮,也没有果决到能给穷途末路的生灵一个痛快。
持剑的手被抬起,凌负羁握着我的手,刀锋寒芒刺眼,对准了苦苦哀嚎的弱者。
耳边响起凌负羁声音,正是从前我教给江盈、江盈又说给他听的那句话:
“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家眷杀家眷,始得解脱。”
手起刀落,我脸上一阵腥热。
我知道,我再也看不见那双水汪汪的眼了,因为她的人头已经滚下了埋尸坑,发出闷闷的声响——
咚。咚。咚。
我抬起满是鲜血的手,疑心自己正身处九十九重地狱,罪孽深重,永世不得超生。
“谢渺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破执念,求解脱。”